八十六 午夜迎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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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迎新君的儀仗,是午夜時分出宮的,由孚王率領,直往太平湖的醇王府。

    這座曾為八旗女詞人西林太清春吟詠之地的園林,人傑地靈,龍「潛」於此,如今得改稱「潛邸」,欽使到門,隻見大門洞開,燈火輝煌,孚王捧詔直入,先宣懿旨,後敘親情。

     「七嫂!」孚王請著安說:「大喜!」 醇王福晉不知道怎麼說了?又淌眼淚、又露笑容,自己都不分辨心中是何感覺。

     「皇上呢?」孚王不敢耽擱,放下手裏的茶碗,站起身來說:「請駕吧?」 「奶媽呢?」醇王福晉問,「可是一起進宮?」 「內務府已經傳了嬤嬤了。

    」孚王答道,「一起進宮也可以,請懿旨辦吧!」 「千萬請九爺面奏皇太後,還是得讓奶媽照料孩子──。

    」 「嗐!」一句話不曾完,醇王大聲打斷,「甚麼孩子?皇上!」 「一時改不過口來。

    」醇王福晉很費勁地又說:「皇上怕打雷,離不得他那奶媽。

    」 「是了!我一定拿七嫂的話,代奏兩位太後。

    」孚王回身吩咐:「請轎!」 等一頂暖轎擡了進來,醇王福晉親手抱著睡熟了的「孩子」交與孚王,嗣皇帝就這樣睡在孚王懷中,進入深宮。

     進宮叫門,交泰殿的大鐘正打三下,兩宮太後還等候在養心殿西暖閣,嗣皇帝熟睡未醒,所謂「謁見」也就免了。

    慈禧太後自道心緒不寧,四歲的新君,便由鍾粹宮的太監抱著,暫時歸慈安太後撫養。

    潛邸來的奶媽,跟著到鍾粹宮當差,可以教醇王福晉放心了。

     這一夜宮中燈火錯落,許多人徹夜未眠,身有職司,忙忙碌碌在料理喪事的,固然甚多,枯坐待命,隻好以閒談來打發漫漫長夜的,卻也不在少數。

    於是,有個離奇的傳說,便在這些太監的閒談中,很快地傳播開來。

     傳說中皇帝的「內陷」,是由受了驚嚇所緻。

    那天──十二月初四午後,皇後到養心殿東暖閣視疾。

    皇帝見她淚痕宛然,不免關切,問起緣故,皇後一時忍耐不住,把又受了慈禧太後責備的經過,哭著告訴了皇帝。

     那知慈禧太後接得報告,已接踵而至,搖手示意太監,不得聲張,她就悄悄在帷幕外面偷聽。

    聽得皇帝安慰皇後:「你暫且忍耐,總有出頭的日子!」慈禧太後勃然大怒,忍不住要「出頭」了。

     據說她當時的態度非常粗暴,民間無知識的惡婆婆的行徑無異,掀幕直入,一把揪住皇後的頭髮,劈面就是一掌! 皇後統率六宮,為了維持自己的尊嚴,當此來勢洶洶之際,但求免於侮辱,難免口不擇言,所以抗聲說道:「你不能打我,我是從大清門進來的。

    」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卻如火上加油。

    慈禧太後平生的恨事,就是不能正位中宮,皇後的抗議正觸犯她的大忌,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厲聲喝道:「傳杖!」 「傳杖」是命內務府行杖。

    這隻是對付犯了重大過失的太監宮女的辦法,豈意竟施之於皇後!皇帝大驚,頓時昏厥,這一來才免了皇後的一頓刑罰,而皇帝則就此病勢突變,終於不起。

     這個傳說,悄悄在各宮各殿傳佈,沒有人敢去求證,所以其事真偽,終於不明。

    但慈禧太後在皇帝崩逝以後,定策迎取嗣皇帝進宮,始終不曾讓皇後參與,卻是有目共見的事實。

    今後皇後以新君的寡嫂,住在宮中,算是甚麼身分?統攝六宮的權職,究竟還存在不存在?這些都是絕大的疑問。

     內廷如此,外間的議論,自然更多。

    就事論事,懿旨頗費猜疑,說是「皇帝龍馭上賓,未有儲貳,不得已以醇親王奕譞之子載湉承繼文宗顯皇帝為子,入承大統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子」,則將來此一皇子,是繼嗣而不一定繼統。

    因此有人以宋初皇位遞嬗的經過為鑒,憂慮著大行皇帝會成為明武宗第二,而嗣皇帝就像明世宗那樣,自成一系,這一來將會生出無數糾紛。

    同時,居孀的皇後,也就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

    因為嗣皇帝將來生有皇子,承繼大行皇帝為後,同時承受大統,接位為帝,則此時的皇後阿魯特氏,便是太後,否則便僅僅隻有一個兒子,而不是有一個做皇帝的兒子。

     這些是稍微多想一想就能明白的道理,等想明白了,便不免為皇後不平。

    前朝帝皇,英年崩逝的例子不能算少,大緻新寡的皇後總能受到相當的尊重,像這位同治皇後那樣,彷彿有罪被打入冷宮似的,卻是絕無僅有,特別是與醇王一家相比,榮枯格外明顯。

    在王公親貴中,頗有人存著這樣一個疑問,文宗的胞侄有好幾人,何以偏偏選中醇王福晉所出的這一個?因而懷疑慈禧太後與醇王早有聯絡一樣,就像十三年前,慈禧太後與恭王早有聯絡一樣。

    而居間傳話的人,自然是榮祿,醇王與榮祿的關係之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