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弟為兄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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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讓他辦事。

    」 「是的。

    」七福晉把她姐姐的話,默唸了一遍,牢牢記在心頭。

     等七福晉辭出宮去,又到了傳膳的時刻。

    清明已過,日子慢慢長了,晚膳既罷,天還未黑,最無聊賴的黃昏,是盛年太後最難排遣的光陰,平常逗著冰雪聰明的大格格說些閒話,也還好過些。

    自從下了那道硃諭,掀起絕大風潮以後,懂事的大格格固然有著無可言喻的忸怩和不安,而慈禧太後對威望驚人的親王,自命鯁直的老臣,可以作斷然處置而無所顧慮,獨於這個半大不小的女孩,總有著一種連自己都不甚捉摸得清楚的內愧,是那種深怕別人責問她:「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的畏懼,因此,她怕見大格格的面。

    這一來便越發覺得孤淒了。

     幸好有另一種興趣來填補她的空虛。

    那就是權力!午夜夢迴,首先感覺到的,是要珍重自己。

    她可以很輕易地忘掉自己是個婦人,她感覺到自己是個「爺們」,而且是「雍正爺」或者「乾隆爺」,一句話可以叫一大片的老百姓張開笑臉,一句話也可以叫上百口的大宅門,哭聲震天。

    那多夠味? 於是,她排遣黃昏的方法就像「雍正爺」那樣,親批章奏。

    看那些章奏,有時就彷彿看那些恭楷抄寫的筆記小說,臂如《閱微草堂筆記》那樣引人深思。

    地方大吏奏報謀殺親夫等等逆倫巨案,夾敘夾議之間,措詞的輕重,引律的繁簡,在字裏行間有許多毛病,把那些毛病捉出來,或者批示,或者面諭,讓軍機大臣照自己的意思,作成一篇煌煌告諭,她覺得是最痛快不過的一件事。

     這天黃昏所看的奏摺,有一件是被指為向恭王行賄,奉旨「據實回奏」的薛煥的摺子。

    當然,不承認有其事是可想而知的,讓慈禧太後要考慮的是,薛煥作了「請派員審訊查辦」的要求。

     這當然要準如所請,但是派誰查辦呢?如果說僅僅是薛煥和蔡壽祺之間的糾紛,至多派一個協辦大學士就可以了,但是這樣一派,豈不等於表示此案與恭王無關?慈禧太後覺得這也太便宜了恭王。

    想一想有個現成的人選:肅親王華豐。

    在親貴中,隻有他以「宗人府」之長的「宗令」地位,夠資格查辦有恭王牽連在內的案子。

    不過華豐隻能領個虛名,辦案要靠刑部和都察院,這又有顧慮了,如果不教與恭王有關的人迴避,查辦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索性再給他一點顏色看!她這樣在想,隨即寫了幾個名字,第一個是管刑部的大學士周祖培,第二個是都察院之長的左都禦史曹毓瑛,再以下是刑部侍郎王發桂、恩齡、副都禦史恆恩,這些人在慈禧太後看,都是恭王的黨羽,必須迴避。

     上諭極其認真,命令肅王與「刑部及都察院研審,務期水落石出」,然後指明那些人該當迴避,而蔡壽祺與薛煥「聽候傳質」。

     於是上諭頒發的第三天,肅王在刑部傳詢蔡壽祺和薛煥、展開審問。

     奉旨審問的案子,照例先要被審的人遞親供。

    蔡壽祺先遞的供詞,與以前無異,說是「得諸傳聞,並無實據」。

    但明發上諭上既有「務期水落石出」的話,而且指明某些人迴避,那就決不能含糊了事,可也不便追得太緊,所以肅王華豐覺得很為難。

     好在還有刑部與都察院的堂官,除了奉旨迴避的以外,刑部尚書綿森、齊承彥,侍郎靈桂、譚廷襄,都察院左都禦史全慶,副都禦史景霖、賀壽慈、潘祖蔭都在會審。

    等被審的人退出以後,就在原地會議,研商案情。

     座中除了華豐以外,就數全慶齒德俱尊。

    他與慈禧太後同族,姓葉赫那拉氏,字小汀,隸屬正白旗,翰林出身。

    照他的資望,早就應該當協辦大學士了,隻以運氣不好,居官常常出亂子,升上來又掉下去,因此越發謹慎持重,不肯有所表示。

     「那麼,伯寅,」華豐看著潘祖蔭說,「你常有高見。

    替大家出個主意看看。

    」 潘祖蔭名為副都禦史,其實常川在「南書房行走」,雖喜歡上書言事,卻是個極和平的人,恭王一向為他所敬重。

    薛煥做過他們江蘇巡撫,對於這班江蘇籍的名翰林很肯敷衍,交情不錯,所以他也不肯多說甚麼,笑一笑推辭:「此案自然該聽刑部諸堂的議論,我跟我們老師,」他指著全慶說:「不過敬陪末座而已。

    」 於是刑部兩尚書,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

    華豐看看不會有甚麼結果,無可奈何地說:「那就再議吧!明天萬壽,後天仍舊在這裏問。

    總得想辦法,早早結了案才好。

    」 到了下一次再審,事情忽然起了變化。

    蔡壽祺突然要求撤回原供,另外改遞,指出三個人來,一個是候選知縣,此刻不在京城,另外兩個是六科給事中謝增和刑部主事朱和鈞,關於薛煥行賄的情節,蔡壽祺說是聽他們說的。

     「怎麼樣?」華豐指著蔡壽祺改遞的親供問。

     大庭廣眾之間,誰也不敢說一句徇私的話。

    刑部尚書綿森接口答道:「自然把他們傳來問。

    」 話是這麼說,實在沒有一個人願意這麼辦。

    於是刑部侍郎譚廷襄自告奮勇,站起身來說道:「既有本衙門的人牽涉在內,我馬上派人去把他找來。

    」 譚廷襄是紹興人,熟於刑名,而且成了進士就當刑部主事,深知其中的輕重出入,因此有他去料理一切,大家都放了心。

     果然,等到下午把謝增和朱和鈞傳了來與蔡壽祺對質;謝、朱兩人一口否認,說從不知有薛煥行賄之事,更沒有跟蔡壽祺談過此案。

     「蔡壽祺!」華豐已經接得報告,明白其中的「奧妙」,故意聲色俱厲地問道:「你怎麼說?」 「這兩位不肯承認,我還能說甚麼?」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就看見你三翻四覆的,一會兒一個樣子!那不存心給人找麻煩嗎?」 受了申斥的蔡壽祺,既無羞慚,亦無憤慨,木然無所表示,就像不曾聽見華豐的話那樣。

     這一套把戲,潘祖蔭有些看不下去,便望著譚廷襄提高了聲音催促:「看看怎麼樣結案吧!」 譚廷襄向他拋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毋躁。

    然後又由肅王向蔡壽祺問了許多話,這些話可有可無,為了表示認真,似不可無,倘是為了研審案情,則不說也罷。

     天色將晚,時間磨得差不多了,肅王急轉直下地作了一個結論:「所指薛煥『挾重資而內膺重任』,既然確實審明,並無實據,那就不必再問了。

    不過,蔡壽祺!」他停一停問了出來:「你的親供前後不符,你自己說,該怎麼辦吶?」「回王爺的話,」蔡壽祺很快地答道:「我想撤回,另外改遞。

    」 「你們大家看,怎麼樣?」 在座的人誰也不表示反對,於是譚廷襄把蔡壽祺帶到刑部堂官休息的那間屋裏,給了紙筆,讓他寫同一案的第四次親供。

    內容很簡略,但措詞很紮實,說關於薛煥的這一案,「並無實據可呈,實因誤信風聞,遽行入奏,如有應得之咎,俯首無辭。

    」 寫完交給譚廷襄,他當然很滿意,把原來的那張親供還了他,當時撕毀。

    到此為止,案子可以說是已經結束,但薛煥的態度忽然又強硬了,指責蔡壽祺誣告,要請肅王入奏,治以應得之罪。

     「噯呀!」華豐皺著眉勸他,「算了,算了,再鬧就沒有意思了。

    你就算看我的面子,委屈一點兒。

    」 「是!既然王爺吩咐,我就聽王爺的。

    」薛煥向華豐請了個安,接著遍揖座中,十分承情的樣子。

     到了第二天,由刑部辦了奏稿,送交華豐簽押,領銜呈復。

    這個結果原在慈禧太後意料之中,但沒有想到蔡壽祺對他所參的人,大有賠罪之意,心裏不免警惕,恭王的勢力還是不小!不過,這也要分兩方面看,倘或不生異心,謹慎辦事,那麼正要他有這樣駕馭各方的勢力,政務的推行,才能順利。

     這一念之間,她算是把掐在恭王脖子上的一隻手鬆開了!不過對蔡壽祺頗為不滿,在召見文祥時便說:「姓蔡的倒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他在玩兒甚麼花樣?」 「他新補了日講起注官,急於有所表現,不免冒失。

    」文祥怕她發脾氣要嚴辦蔡壽祺,那又會平地起波瀾,生出多少事故,所以不能不為他乞恩:「太後聖明,置而不問吧!」 「不問也不能結案。

    薛煥算是洗刷了,劉蓉呢?讓他明白回奏,『善夤緣而外任封疆』,可有其事?這裏再讓肅王傳蔡壽祺來問。

    我聽說蔡壽祺跟劉蓉有仇,那倒說不定真的是『誤信風聞』!」 顯然的,薛煥的被「洗刷」,以及蔡壽祺的奏摺和供詞,出爾反爾,跡近矛盾的原因,以及他的挾嫌攻訐劉蓉,慈禧太後無不瞭然於胸。

    深宮女主,能夠寸心自用,著實可畏。

     但是,無論如何,洗刷了薛煥,也就是洗刷了恭王,這一關能夠過去,總算「皇恩浩蕩」。

    文祥這樣想著,因為與恭王休戚相關的感情,所以應對之間,便越發顯得敬畏。

    而慈禧太後也很看重文祥,尤其是從罷黜恭王以後,千斤重擔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依然誠誠懇懇,盡力維持大局,既無為恭王不平的悻悻之意,亦沒有任何乘機攬權的行為,真正是個君子人。

     就因為這樣,談得時間就長了,文祥一看這天的情形很好,覺得有個一直在找機會想提出來的請求,正好在此時奏陳。

    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