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飛騎報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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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交恭王看過,然後呈上禦案,兩宮太後一字未動,原文照發。

     「江寧克復,差不多就算大功告成了。

    」慈禧太後看著恭王說道:「這幾年的軍餉,全是各省自籌。

    現在要辦善後,可不能再叫地方上自己籌款了,戶部該有個打算!」 「臣已經打算過了。

    」恭王答道:「偽逆這幾年搜括得不少,外間傳言,金銀如海,隻要破了他的偽府,辦理善後的款項,自有著落。

    」 「怕不能這麼打算吧?」慈禧太後疑惑地。

     「現在隻好先這麼打算。

    」恭王極快地回答,語氣顯得很硬,「戶部跟內務府,每個月都是窮打算,京裏的開銷也大,還得想辦法省!」 內務府隻管支應宮廷的用度,說內務府還要節省,等於要求宮廷支用,還要撙節。

    慈禧太後已不止一次聽得安德海報告,說長春宮向內務府要東西要錢,恭王難得有痛痛快快撥付的時候。

    她雖也知道,恭王不是肅順,並非有意跟她為難,但是,他也並不見得如何尊崇太後! 最使她耿耿於懷的是,上個月裏,有個名叫賈鐸的禦史,上了個摺子,說風聞有太監演戲,一賞千金,並且用庫存的綢緞,裁製戲衣,請速行禁止,以期防微杜漸。

    這是那裏的話?自從國喪孝服滿了,每月初一十五在漱芳齋唱唱戲是有的,何至於「一賞千金」?既然演戲,就得要行頭,不能像道光年間那樣,戲台上不管帝王將相,還是才子佳人,都穿的是破破爛爛的行頭,身上東一片,西一片,滿台搖晃,簡直就是花子打架,那又何必唱戲?因此,慈禧太後覺得賈鐸是吹毛求疵,非常不滿,但恭王卻回護著他,不能不下個否認的批諭。

     這些回憶加在一起,愈覺恭王剛才說的話刺耳。

    不過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那份不快很容易掩沒,對恭王的芥蒂也不難容忍,所以還附和著他說:「是啊,該省的一定要省。

    大亂一平,那就要『百廢俱舉』了,處處都要花錢。

    而況撚匪還在鬧,軍費也少不了的。

    」 聽得慈禧太後如此明理,軍機大臣們無不心悅誠服。

    退出養心殿後,又到軍機處集議,把曾國荃的原奏,重新細細研究,得出一個相同的看法:曾軍圍城已久,糧道久絕,城內餓死的人,不知其數,卻拚死頑抗,鬥志不衰。

    而曾軍在炎暑烈日下,圍攻四十餘日,死亡枕藉,艱苦萬狀,則一破城以後,必然是一場窮砍猛殺的惡鬥,地方糜爛,難以善後。

     因此,這個捷報對執掌國柄的軍機大臣來說,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但無論如何,這是開國以來第一場大征伐,也是第一場大功勳。

    乾隆朝的「十全武功」,固然膛乎其後,就是康熙朝的平三藩之亂,論規模、論艱難,也都不如。

    戡平這場大亂,自然要數曾國藩的功勞第一,真值得封一個王。

     可是沒有人肯作此倡議。

     這時外面也已經得到消息了,起初還將信將疑,等軍機大臣和軍機章京退值回家,紛紛都來打聽,正式證實有此捷報,於是奔走相告,傳遍九城。

    這天晚上從王公府第到蓬門篳竇,在納涼閒談時,無不以此作為話題。

     當然,對此捷報的想法,因人而異。

    流寓在京的江南人,念切桑梓,自然欣喜若狂。

    再有是兵部和戶部的司官,特別興奮。

    功成行賞,六部中兵部的司官,直接參與軍務,陞官一定有望。

    戶部的司官和書辦,則可以發財,軍務結束,要辦報銷,江南大營的老帳,且不去算它,光是曾國藩弟兄經手的軍費,何止數千萬兩。

    不管這些軍費來自何處?總要奏銷奉準,才可卸除責任,那時要好好講它個斤頭。

     自然也有些比較冷靜,同時瞭解戰局的人,覺得總要等兩江總督節制四省軍務的曾國藩,出面奏捷,勝局始定。

    而且就算江寧完全克復,大江南北,還有數十萬洪軍,江西和皖南,局勢仍然吃緊。

    浙江湖州,亦久攻未復,則雖得一江寧,洪軍仍有捲土重來的可能,何況江寧外圍,像下關等處駐屯的洪軍,也仍有反撲的機會,這樣一打濫仗,局勢如何演變,也真難逆料。

     在興奮焦灼的心情中,等到月底,曾國藩的捷報終於到了。

    出人意料的是,領銜的不是一手料理軍務,主持全般戰局的曾國藩,而是坐鎮長江上遊,因為倚任胡林翼而得克保富貴的協辦大學士湖廣總督官文。

    曾國荃拚命爭功,而他的長兄則刻意謙讓,這兩兄弟的性情,何以如此大異其趣,一時都不免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