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初議立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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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嬪侍從,遍歷各宮的佛堂拈香。

     第一處是在寧壽宮後殿之東,景福門內的梵華樓和佛日樓;第二處是在慈寧宮,這裏有好幾處佛堂,兩宮太後常來的頂禮的是,設在正殿前面,徽音左門東廡的那一所;此外還有三座,以雨華閣為主,在凝華門內,閣凡三層,上層供歡喜佛五尊、下層供西天番佛,這還是前明的遺跡,內有腦骨燈、人骨笛等等法器,在慈安太後看,近乎邪魔外道,平時絕跡不至,但這時候要百神呵護,為了祈求皇帝早占勿藥,她心甘情願地拈香磕頭,唸唸有詞地禱祝了許久。

     一早開始,由東到西,拜遍了各式各樣的佛,到此已近辰正,該是軍機「叫起」的時候,慈安太後一則有些累了,再則政務已近乎停頓,陪著並坐,也覺得無聊,便託詞「頭疼」,由皇後陪侍著,逕回自己的鍾粹宮。

     這是她們婆媳難得單獨相處的一個機會。

    平時侍膳,有慈禧太後在,行止言語,處處需要顧忌,雖然每天一早到鍾粹宮問安,亦是單獨見面,但慈安太後知道「西邊」刻刻偵伺,體恤皇後,不肯讓她多作逗留。

    自從皇帝出天花以來,她積著無數的話想跟皇後細談,所以有此片刻,便脫略顧忌,不肯輕易放過了。

     「有皇後在這兒侍候,你們散了去吧!」 這是慈安太後有意遣開左右,宮女們自然會意,紛紛離去,卻仍在走廊上守著,聽候招呼。

    有兩個機警的,便走到宮外看守,用意是防備長春宮的人來窺探皇後的行動。

     皇後在這一個月之中,無日不以淚洗面,但在慈禧太後面前,卻不敢有任何哀傷的表示。

    此時當然不同,當慈安太後剛嘆口氣,一聲「可怎麼好呢」還沒有說完,兩滴眼淚已滾滾而下。

     想起這是忌諱,趕緊背身拿手背去拭擦,卻已瞞不住慈安太後了。

     「你痛痛快快哭吧!」慈安太後自己也淌了眼淚。

     話雖如此,皇後不敢也不忍惹她傷心,強忍眼淚,拿自己的手絹送了過去,還強笑著說:「皇額娘別難過!太醫不是說,有把握了嗎?」 慈安太後不作聲,擦一擦眼睛,發了半天的愣,忽然說道:「你過來,我有句要緊話問你。

    」 「是!」皇後答應著,躬身而聽。

     慈安太後卻又不即開口,而臉上卻越變越難看,說不出是那種絕望、悲傷還是恐懼的神色。

     最後,終於開口了,語聲低沉而空曠,令人聽來覺得極其陌生似地,「皇上萬一有了甚麼,該有個打算。

    」她說,「我得問問你的意思。

    」 皇後隻聽清半句,就那前半句,像雷轟似的,震得她幾乎暈倒。

     慈安太後卻顯得前所未有的沉著,「你別傷心,這會兒也還不到傷心的時候,」她捉住皇後的手,使勁搖撼了幾下,「你把心定下來,聽我說。

    」 「是!」皇後用抖顫的聲音回答,拿一雙淚光熒然的眼望著慈安太後,嘴角抽搐著,失去了平日慣有的雍容靜穆。

     「咱們也不過是作萬一的打算。

    」慈安太後知道自己的態度和聲音嚇著了皇後,所以此時盡量將語氣放得緩和平靜,「平常百姓家,有『沖喜』那麼一個說法,先挑一個過繼過來,也算是添丁之喜。

    我隱隱約約跟皇上說過,他說要問你的意思。

    」 這兩句話格外惹得皇後傷心。

    兩年多的工夫,在一起相處的日子,加起來怕不到兩個月,然而她知道皇帝的心,七分愛、三分敬,隻是誰也沒有想到,中間會有人作梗!她不但體諒皇帝的處境,而且還深深自咎,覺得事情都由自己身上而起,如果不是對自己有那樣一份深情,皇帝也不緻於對慧妃那樣負氣。

     因為負氣才在乾清宮獨宿,因為獨宿才會微行,因為微行,才會有今天的這場病。

    從父親熟讀過女誡閨訓的皇後,一直有這樣的一種想法:不得姑歡是自己德不足以感動親心。

    唯有逆來順受,期望有一天慈禧太後會破顏一笑,說一兩句體恤的話,那時就熬出頭了。

     但就是這樣一番苦心,如今亦成奢願,皇帝一崩,萬事皆休。

    二十一歲的皇後,撫養一個並非親生的兒子,在這陰沉沉的深宮中,這日子怎麼「熬」得下去? 這樣想著,彷彿就覺得整個身子被封閉在十八層地獄之下的窮陰極寒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億萬千年,永無出頭之日。

    這是何等可怕!皇後身不由主地渾身抖戰,若非森嚴的體制的拘束,她會狂喊著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