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大婚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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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越覺厭惡。

     等回到松筠庵,立刻便有一位官員來拜,是近年來慈禧面前的紅人,工部侍郎兼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榮祿,名帖上自稱「晚生」。

    彭玉麟久聞其名,自然要見,迎出門來,大為訝異,榮祿似乎還不到三十歲,生得如玉樹臨風,俊美非凡,加以服飾華貴,益顯得濁世翩翩佳公子般,令人生羨。

     微笑凝望的榮祿,一見彭玉麟,先自作揖,迎入門內,揖讓升階,正式見禮時,請了極漂亮的一個安,稱主人「老前輩」,很恭敬地寒暄了一番,才道明來意,說是接到內務府的通知,彭玉麟是「宮門彈壓大臣」,而大婚典禮彈壓地面,維持秩序,歸他負責,所以「特意來伺候老前輩當差」。

     「不敢,不敢!」彭玉麟也很率直,把奉派這個差使的原意,告訴了榮祿。

     「上頭是體恤老前輩,不過說真個的,晚生倒是想借重老前輩的威望。

    」榮祿的神態顯得很懇切,「大婚典禮,早就轟動各地,這個把月,京城裏總多添了二三十萬人,茶坊酒肆、大小客棧,無不大發利市。

    其中自然也有趁此機會來找外快的,昨天一天就抓了上百的扒兒手。

    江湖上的所謂『金、皮、彩、掛』,三教九流,各路好漢,來了不知多少!別的都還好辦,可有些散兵遊勇,晚生惹不起!」 「怎麼呢?」彭玉麟奇怪地問,「散兵遊勇滋事,儘管逮捕法辦。

    何以說是惹不起?」 「不瞞老前輩說,像今兒早上演禮,有位貴同鄉,身穿賃來的破舊花衣,頭上卻是紅頂子,愣往宮裏闖,問起來,他是保到都司,賞過二品頂戴的。

    」榮祿作出充分同情而無可奈何的神態說,「老前輩請想,都是替朝廷出過力,建過功的人,又是這樣子的大喜事,能有甚麼辦法?自然隻有用好話敷衍,敷衍得下來,也就罷了。

    就怕有一肚子牢騷的,越扶越醉,在宮門之前,眾目睽睽之下,大吵大鬧,豈不有傷體統?」 「原來如此!」彭玉麟心想,裁撤的湘軍,心懷不平的人很多,如果他們作踐老百姓,自己不能不問,此外就犯不著來管這閒事了,不過榮祿既然虛心求教,又似乎不便峻拒。

    這樣沉吟了一會,想到了一個主意,「仲華兄,」他說,「既然體念到那些人是出過力,建過功的,亦當體念他們如今窮無所歸,有滿腹牢騷。

    聽說這一趟大婚,花了一兩千萬銀子,從中漁利的不知凡幾,何妨也想想別人的苦楚,事先略有安排,把他們的氣平了起來,豈不是彈患於無形的上策?」 「是,是!」榮祿被提醒了,連連拱手緻謝:「老前輩見教得極是,心感之至。

    晚生馬上派人分頭去辦,好好安撫。

    不過,這幾天還得借重老前輩的威望,坐鎮宮門。

    」 說到頭來,這也是自己的差使,彭玉麟不便再辭,很爽快的答應了。

     於是榮祿又深深緻謝,告辭回衙。

    一面選派神機營平日慣於探事的幹員,分頭到西河沿、打磨廠等處的小客店中,打聽那些窮極無聊,有意來訛詐尋事的湘軍、淮軍,找上為頭的人,下館子,套交情,送上一筆盤纏,買個平安。

    一面派了一名漢軍旗的步軍校,帶領十六名兵丁,到松筠庵供彭玉麟差遣。

     到第二天,就是皇後妝奩進宮的日子,照滿洲的婚禮,發嫁妝在吉期前一天,隻以皇後的妝奩有三百六十台,連發四天,所以提早開始。

    這天是重陽,卻無風雨,吃罷花糕,不選高處去登臨,都擠到大街上來看這天下第一份的嫁妝。

    自然,路線是早就打聽好了的,皇後妝奩進大清門,出長安左門,由東折而往北,進東安門,再由東華門入宮。

    飛簷翼空的大清門是皇城正門,門前空地成正方形,石欄隔繞,形如棋盤,所以名為棋盤街,又稱天街,清曠無塵,最宜玩月。

    此時自是看熱鬧的第一個好去處。

     一大早,步軍統領衙門和屬於禁軍的內務府三旗護軍營、驍騎營,以及該管地帶朝陽門內的鑲白旗,崇文門內的正藍旗,便已派出大批人馬,沿路佈防,維持秩序,大興、宛平兩縣的差役,當然更加不敢怠慢。

    隻是平日可以拿著皮鞭,盡量威嚇,有不聽話的,還可以抽上兩鞭,但這一次是大喜事,兩宮太後早有話下來:普民同慶的好日子,不許難為百姓!因此,那些穿了簇新青緞褂子,腳穿薄底快靴,頭戴紅纓帽的差役可就苦了。

    使盡吃奶的力氣,將洶湧的人潮,盡量往後壓,口中不斷喊著:「借光,借光!」一個個都把喉嚨喊啞,累得滿頭大汗,才能騰出天街中心兩丈寬的一條通路。

     到得日中將近,終於聽見了鼓樂的聲音,但見綿延無盡的黃緞彩享,迤邐而來,彩亭中的首飾、文玩、衣服、靴帽,不甚看得清楚,好看的還是儀仗隊伍,擡妝奩的校尉,一色紅緞繡花短褂,燦若雲霞。

    這時候大家才知道,何以江寧、蘇州的織造衙門,動支的費用要上百萬? 五六十台黃緞的彩亭過後,便是數十台木器。

    這是兩廣總督瑞麟和粵海關監督崇禮辦的差,桌椅幾案,都用紫檀,打磨光滑,不加髹漆,尺寸當然特大,雕鏤的花樣非龍即鳳,都與民間不同。

    隻是木器之中,獨獨缺少一張床,有些人不免失望,因為早有傳說,皇後陪嫁的是一張八寶象牙床,原來並無其事。

    然則皇後皇帝合巹,難道連張床都不用? 床自然是有的,當發妝奩的那一刻,四個特選的「結髮命婦」,正在坤寧宮東暖閣鋪喜床。

    床是早就在建宮的同時就安好了的,安在兩根合抱不交的朱紅大柱之間,其名為床,實在別成天地,裏面有燈燭幾案,一切房幃之內所需要的什物,都可以藏置在內。

    帳子本用黃緞,此時則換成紅色。

     那張「床」也可以說是一個槅間,所以沒有床頂,隻有雕花的橫楣,懸一塊紅底黑字的匾,四個大字「日昇月恆」。

    西面朱紅大柱下,置一具景泰藍的大薰爐,東面柱旁,則是雪白的粉壁,懸著「頂天立地」的大條幅,畫的是「金玉滿堂」的牡丹。

    下置一張紫檀茶幾,幾上一對油燈,油中還加上蜂蜜,期望皇帝和皇後,好得「蜜裏調油」似的。

     「鋪床」的四位結髮命婦,以跟榮祿一樣,近一兩年才走紅的貝勒奕劻的夫人為首,都是按品大妝,由內務府從宮女特選的四名女官,襄助著奉行故事。

    四命婦各站一角,將一重重簇新的織錦褥子鋪設整齊,然後從女官手裏接過四柄鑲玉如意,鎮壓在四面床角。

    接著,四名女官又捧進一件「龍鳳同和」袍、一方「百子九鳳」花樣的紅緞蓋頭,以及不脫龍鳳、雙喜、如意等等形態的珠玉頭飾,用方繡鳳黃袱包得整整齊齊,這是預備送到後邸,等吉期那天讓皇後穿戴了上鳳輿的。

    四位命婦鋪床的禮俗,到此告一段落。

    到了十三那天,發完妝奩,皇後就得準備做新娘子了。

    吉期雖選定九月十五,儀典卻從十三半夜裏便已開始,太和殿前,陳設全副鹵簿,丹陛大樂,先冊封,後奉迎。

    十四寅初時分,皇帝禦殿,親閱冊寶,冊封皇後的制敕,是內閣所撰的,一篇典皇堂皇的四六文,鑄成金字,綴於玉版,由工部承製,報銷了一千多兩黃金。

    「皇後之寶」亦用赤金所鑄,四寸四分高,一寸二分見方,交龍紐、滿漢文,由禮部承製,也是報銷了一千多兩金子。

     冊封的使臣,仍舊是靈桂和徐桐,早已在丹墀東面待命,聽得鴻臚寺的鳴贊官傳宣,便由東階登殿,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跪聽宣制官傳制。

    任何欽差,上諭必稱「該大臣」,隻有這樣差使,稱呼格外客氣:「卿等以禮冊封」。

    等正使靈桂、副使徐桐,受命下殿時,供奉玉冊金寶的龍亭,便由鼓吹前導,擡出太和門,冊封專使跟隨而出,再後面就是校尉所牽的兩匹馬,要到大清門外,專使方能騎乘,直趨後邸。

     崇家此時,裏外燈火輝煌,門外人聲如沸,皇後的全副儀仗,一直排出兩面胡同口,喜事大總管榮全奔進奔出,忙得滿頭大汗。

    等正副使剛進了胡同,他便通知,「請皇後的駕!」自然,崇綺是早就率領他的父親和子侄,恭候在門,鼓吹喧闐聲中,冊寶龍亭停了下來,正使副使,一個捧冊、一個捧寶,徐步進了大門。

     大門口是崇綺率領全家親丁跪接,二門中是崇綺夫人率領子婦女兒跪接,等在大廳上安放好了冊寶,皇後方始出堂,正中向北面跪下,聽徐桐宣讀冊文。

    駢四儷六的文章,用的大半是《尚書》上的典故,而且擡頭的地方極多,看起來十分吃力,以緻於徐桐唸不斷句,也唸了好幾個別字,費了好大的勁才唸完。

     於是靈桂把玉冊遞給左面的女官,跪著接了,轉奉皇後,皇後從左面接來,往右面遞出,另有一名女官接過,放在桌上。

    金寶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