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立後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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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日蒙先皇禦賜「遏必隆刀」,發內帑二百萬兩以充軍餉,率師去打長毛的威風,以及兵敗被逮,下獄治罪和充軍關外的苦況,恍如隔世。

    誰知兒子會中了狀元,如今孫女兒又有正位中宮之望,即使「承恩公」的封號,輪不到自己,但椒房貴戚,行輩又尊,大有復起之望,不出山則已,一出則入閣拜相,都在意中。

     倘或姑侄倆雙雙落選,又將如何?榮華富貴,果真如黃粱一夢,則來也無端,去也無憑,寸心悵惘於一時,也還容易排遣。

    如今是八旗世族,特別是蒙古旗人,無不寄以殷切的期望,到了那時候,紛紛慰問,還得打點精神,作一番言不由衷的應酬,最是教人難堪。

    而且,科舉落第,慰問的人還可以代為不平,罵主司無眼,說是大器晚成,三年之後還有揚眉吐氣的機會,選後被擯,替人家想想,竟是無可措詞,真正是件不了之事。

     日子愈近,得失之心愈切,崇綺自比他父親更有度日如年之感。

    講理學的人,著重在持志養氣,要教人看起來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修養。

    那年中狀元的時候,興奮激動得大改常度,頗為清議所譏,好比苦修多年的狐狸,將要脫胎換骨的剎那,不自覺地把條毛茸茸的尾巴露了出來!就這一下,自己把自己打掉了五百年道行。

    前車之鑒,觸目驚心,自誓這一次無論如何要學到曾國藩的「不動心」三字,所以謹言慎行,時時檢點,一顆心做作得像繃得太緊的弓弦,自己知道快要控制不住了。

     就在這樣如待決之囚的心情之下,聽到一種流言,使得崇綺真的不能不動心了!這個流言是說他的女兒,決無中選之望,因為出生的年分,犯了慈禧太後的大忌。

    他的女兒生在鹹豐四年甲寅、肖虎,而慈禧太後生在道光十五年乙未、肖羊,如果肖虎的人入選,正位中宮,慈禧太後就變成「羊落虎口」,這沖剋非同小可,一定得避免。

     這話不能說是無稽之談。

    崇綺知道慈禧太後很講究這些過節,皇帝是她所出,而且正掌大權,隻要有此顧慮,愛女定在被擯之列。

    這真正是「命」了!崇綺憂心忡忡了一陣子,反倒能夠認命了。

     然而這話也隻能擺在心裏,說出去傳到宮中,便是一場大禍,所以表面照常預備應選,到了「二月二,龍擡頭」的那一天,昧爽時分,親自伴送幼妹和愛女到神武門前候旨。

     這天的宮中可真熱鬧了,近支的福晉、命婦,紛紛奉召入宮,襄助立後的大典,地點還是在禦花園的欽安殿。

    老早就有內務府的官員,進殿鋪排,一張繫著黃緞桌圍的長桌後面,並列兩把椅子,那是兩宮太後的寶座,東面另設一椅,則是皇帝所坐。

    禦案上放一柄鑲玉如意,一對紅緞彩繡荷包,另外一隻銀盤,放著十支綵頭簽,同治皇後就從這十支綵頭簽中選出來。

     鐘打八下,皇帝侍奉兩宮太後,由惇王福晉為首的一班貴婦人扈從著,臨禦欽安殿,侍候差使的內務府大臣行過了禮,隨即奉旨,將入選的十名秀女,帶進殿來。

    八旗中靈氣所鍾的女孩兒,都在這裏了,一個個都是絕世的豐神,行動舉止,穩重非凡,加以前一天先已演過了禮,所以進得殿來,不慌不忙地站在應該站的地位上,分成兩排,從從容容地行了大禮,隻聽得慈禧太後說道:「都站起來吧!」 十個人列成兩排,依照父兄的官階大小分先後,第一次還算是復選,兩宮太後已經商量停當,先自十中選四──隻要是在最後的四名之列,那就定了長別父母,迎入深宮的終身,就像殿試進呈的十本卷子那樣,三鼎甲、傳臚,都在其中,至不濟也是「賜進士出身」的二甲。

    這最後四名,將是一後、一妃、兩嬪,而此時所封的妃,隻要不犯過失,循序漸進,總有一天成為皇貴妃,同樣地,此時所封的兩嬪,亦必有進為妃位的日子。

     慈禧太後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拿起第一支綵頭簽,唸給慈安太後聽:「阿魯特氏,前任副都統賽尚阿之女。

    」賽尚阿自充軍赦還後,曾賞給副都統的職銜,那是正二品的武官,品級相當高了,所以他的小女兒排在第一位。

     「留下吧?」慈禧太後問。

     「好!」慈安太後同意。

     於是賽尚阿的小女兒跪下謝恩。

    以下就一連「撂」了三塊「牌子」。

    「撂牌子」也得謝恩,而事實上在有些秀女及她的父母來說,這是真正的開恩,因為,在他們看,選入深宮等於送入監獄。

     第一排最末一名,是個知府崇齡的女兒,姓赫捨哩,論貌,她是十個人當中的魁首。

    在這片刻中,特邀皇帝的眷顧,視線繞來繞去總停留在她臉上,所以此時看見慈禧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