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西奈山一無所得

關燈
斯科爾聽說這件事&mdash&mdash明明可以成就的事,竟就那樣付諸東流了,他不免有感而發,在日記裡說到,他簡直不能相信,馮·黑文怎麼就不會利用那種幼稚的迷信思想呢。

    &ldquo我震驚了。

    我的隊友竟然沒有把這些想法轉化為自己的優勢,在我看來,這明明是很容易就能辦到的啊。

    我們都知道,即便是人類世界中最危險,甚至有生命危險的事情,也可以慢慢地變其為有利條件&mdash&mdash隻要靈活機動、手法高明。

    &rdquo馮·黑文沒能利用阿拉伯人的迷信思想,部分原因是他壓根兒就不想利用,他也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瓜葛,還有部分原因是他不友好的态度,讓自己早就失去了他們的信任。

    所以最後他隻得承認,即便這些人天真到會相信他有大能力,可以召喚世界上的寶藏、可以呼雲喚雨,而他卻沒能借他們之力做成什麼事。

    他唯一做成了的,是他與向導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惡化了&mdash&mdash他明明還得靠人家。

    他真正唯一考慮的,是如何半途放棄抄錄碑文的這個想法。

    這次考察明擺着是虛行一場了。

    明天他們仍舊要繼續趕路,然而手頭上卻沒有任何抄錄下來的碑文,也沒有一張繪制好的地圖,這感覺,就像他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到過&ldquoDjebelel-Mokateb&rdquo一樣。

     此次一事無成之後,馮·黑文便開啟了自己的第二使命:探索西奈山,并考察附近的聖凱瑟琳修道院。

    這趟旅程所用時間比原計劃的超了一天,因為那些阿拉伯人有家人住在費蘭綠洲[139],遂強迫他倆在那裡停駐。

    眼下,馮·黑文在向導那兒的權威已經所剩無幾,所以當其中一人和他互換單峰駝時,他也不好發作,隻是忍氣吞聲。

    然而換給馮·黑文的那頭單峰駝的鞍座已經破裂,結果便是這坐騎一起身,就把他摔了下來。

    于是剩下的這段旅途,他就隻能徒步走完了。

    不僅如此,他也沒能讓哪個阿拉伯人履行他們的義務,所以就沒有人返回蘇伊士,也就沒有人把福斯科爾、博朗芬、克拉默帶到這裡來。

    因此福斯科爾現在就非常擔心,但他的惶惑不安也是不着邊際的:馮·黑文殘存的那一點主動權,最後在蘇伊士時也已喪失殆盡。

    那麼他将何去何從?為善,還是作惡?對他來說,共餐,已不再意味着有機會實施報複&mdash&mdash而是可以從中找到(同歸于盡的)安慰。

    不過福斯科爾到底是誇張了,與其在他的幻象中感受這些憂心忡忡的時刻,我們不如來看看馮·黑文在費蘭綠洲質樸宜人的閑适生活吧: 費蘭河谷一片富饒,比起沙漠裡的其他地區,這裡人煙浩穰。

    群山綿綿起伏,成林連片的棕榈樹蔓延開來。

    那些阿拉伯人遞過來滿滿幾籃子的棗兒,讓我們吃吃看。

    他們還養了好些山羊。

    我們瞧見一座山坡上有一群山羊正在吃草,數了數約有130隻。

    此外,阿拉伯人還養了一群狗,為的是防衛夜裡那些來這兒偷食山羊和駱駝的野獸。

    狼啊,包括條紋狼啊,他們怨訴道,還有熊和老虎啊,主要就是這四種野獸。

    他們會用獵槍射殺它們,這種獵槍是用火柴引火,一點就着。

     午後,那位哈桑族長的妻子特地來營帳這兒看望我們,給我們帶了些雞蛋。

    她還說那些小雞可以賣給我們。

    這些沙漠裡的阿拉伯家庭主婦的着裝,始終都是那一款,百年來都沒什麼變化,就像泰弗諾[140]所處的那個時代的婦女穿着一樣。

    來看望我們的這個女子,右耳垂上墜着一隻碩大的銀環。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那環大得都可以夠到她鼻子了。

    低低地垂落在胸前的,是她脖子上戴着的那條大銀鍊子。

    這兩樣銀飾,在别的阿拉伯女子身上都不曾見到過&mdash&mdash她們戴的要麼是黃銅的,要麼就是其他金屬制成的。

     費蘭河谷的這片角落裡共駐紮了八個帳篷,都住滿了老婆和孩子。

    隻有最貧窮的阿拉伯人才隻有一個妻子。

    那些更為富有的族長,都擁有兩到三個妻子。

    我們那三個向導中,兩個都是有倆老婆,而剩下那個就隻有一個。

    但是他們無一例外都想要更多的錢,至少得夠自己再買幾個老婆的。

    我們對哈桑夫人&mdash&mdash那個向導的妻子&mdash&mdash和其他阿拉伯女子說起,我們國家是一夫一妻制,她們聽後面面相觑,隻是歎息。

    我們就問她們是怎麼想的,而她們似乎也覺得一夫一妻會更好,但都不敢說出來。

    等到我們踏上回返的路途時,她們才漸漸變得潑辣起來,後來也就對此直言不諱了。

     一邊乘涼,一邊吃棗,一邊與阿拉伯女子談天說地。

    好時光倏忽而過。

    9月14日,他們又要撤營出發了。

    這一回他們将深入河谷,一直往前,直到抵達西奈的修道院,以及&ldquo摩西之山&rdquo&mdash&mdash&ldquoDjebelMusa&rdquo(西奈山)。

    于是這一路上不得不克服的種種困難,便又在典型的&ldquo馮·黑文式披露主義&rdquo之下鋪展開來:&ldquo在通往摩西山的漫漫長路上,充滿各種令人畏怖的山岩怪石。

    一座座綿延細長的小山,一條條蜿蜒迂回的小道,盤旋其上,逶迤而下,等我們一一走過&mdash&mdash真可謂曲徑通&lsquo極狹&rsquo&mdash&mdash一條狹窄山谷又現于眼前:夾徑亂石遍布,如羊腸鳥道,&lsquo才通人&rsquo。

    所有人遂從坐騎上下來,步行前進。

    而我不得已,還是騎在駱駝上,因為我發燒了。

    山道忽上忽下,坎坷崎岖,間或有石頭滑落。

    在這樣的道路上,單峰駝走起來比雙峰駝要穩實得多。

    四周到處都是巨礫,看上去像是從山上落下來的。

    &rdquo 他們就在這個山谷裡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八點半剛過,他們就抵達修道院了。

    &ldquo這座修道院是獻給聖凱瑟琳的,于是這裡的大主教就自稱是&lsquo西奈大主教&rsquo。

    &rdquo眼下是在西奈沙漠,時間是9月15日。

    此時此地,遠征過程中的第二出好戲即将搬上舞台。

    那麼馮·黑文究竟是如何演繹這段具有重要曆史意義經曆的呢?且聽他慢慢道來: 除非那位大主教在裡面,否則修道院的正門不對外開放。

    為此,修道院在一面牆上還另開了一個角門,以供那些修道士出入。

    這意味着什麼呢,整座寺院的進出決定權都掌握在他們手中:無論是供給還是人,他們想讓你進,你才能進。

    因此隻要正門是閉着的,就再沒有别的入口可進到院裡去。

    所以我們剛一到那兒,那些阿拉伯人就開始叫門。

    在等修道士來應門的時間裡,我們剛好可以對這座修道院打量一番。

    西邊是院門,有一大片陰涼地兒,我們就坐在那兒等。

    這座寺院位于山谷最低處,因而并不算傍山而建,建造的形狀也不是規規整整四四方方。

    院牆是用砂石磚壘成,磚塊大約0.5埃爾長,0.25埃爾寬,或許可能會再寬一點,差不多就是如此。

    過了一會兒,一個修道士把門打開了,我們遂上前說明來意:我們手中有一封來自君士坦丁堡的信,要交給這裡的一位神父,即馬其頓的克裡斯托弗,還有就是,我們是法蘭克人。

    一聽我們并不是希臘人,他表現得不是一般的驚訝,盡管如此他還是說道,他這就進去向院長通報。

    與此同時,我返回營帳去取那封信,同時把那個希臘仆人帶來&mdash&mdash在阿拉伯人幫不上忙時,他可以充當我們和神父之間的交流媒介。

    我再回到那兒後,也沒見一個神父出來。

    又等了很長時間才等到一開始和我們說話的那個人,他沖着我們的阿拉伯人大聲喊話,讓其中一人到牆那兒說話。

    &ldquo牆那兒&rdquo,其實指的就是在正門近旁的那個小洞,實在是夠低矮的,裡面的那個修道士為了方便說話,不得不卧伏在地。

    而那個小洞有多小呢,隻能容得下一個人伸進去一條胳膊。

    就像是在慷慨激昂地下達命令一樣,裡面那人說道,哈桑族長可以帶領其護送的人&mdash&mdash也就是他口中的&ldquo那些陌生人&rdquo&mdash&mdash進到這座修道院中,但其餘阿拉伯人&mdash&mdash也就是他說的&ldquo聚集在外面的這些&rdquo&mdash&mdash則都不得進入。

    他說這話時嗓門極大,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說罷,他要求我們出示那封推薦信。

    我便從小洞那兒傳給他,他拿到後就送到裡面去審閱。

    借着傳信這個動作,我算是感受到了修道院牆的厚度。

    就算是保守估計吧,怎麼着也得個1.5埃爾厚。

    我們倆當時真的是已經把手往牆裡伸,更準确地說是往洞裡,伸得再也不能往前伸了,而我手裡的信也就剛剛才觸到他的指尖。

     那些修道士沒商讨多久便出來了。

    他們把信返還給我們,原封未動,就像剛剛收到的那樣。

    退還理由便是,這信并不出自他們大主教之手,所以他們不能收。

    那個負責發言的修道士聲稱,他們有令在先,隻收開羅那位大主教的親筆信,其餘一概不收。

    因此他們不允許我們進入修道院。

    他們沖那些阿拉伯人大聲喊道:&ldquo這些人都是法蘭克人,給我們的信是來自他們自己的國家,來自斯坦布爾[141],所以無論他們或是他們的信,我們都不收留。

    &rdquo 此話一出,事情就明了了。

    馮·黑文壓根兒沒有那封進入修道院的許可信。

    有他在開羅時發出的信件證明在先,我們知道,那位&ldquo西奈山的大主教&rdquo,他明明拜訪過好幾次的,但在那段時間裡,他滿腦子都是那位基督教會最高神職人員說的話&mdash&mdash穿越西奈沙漠時會遭遇種種危險不測。

    至于向人家讨要介紹信一事,他卻忘得一幹二淨了。

    他明明清楚要進修道院此信必不可少,再說,不就要一封介紹信嗎,在他這裡難道不是小菜一碟?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要是能得以進入,他便會發現,原來這座沙漠修道院裡竟藏有無價之寶:俄國的教會聖餐杯,希臘的銀制枝狀大燭台,金色刺繡的祭台布和祭衣,鑲鑽的十字架以及主教權杖&mdash&mdash所有這些都來自中世紀的國王、主教、隐修會的饋贈。

    然而這裡最重要的東西,并不是以上這等華美榮光之物,當然,也不是令馮·黑文心醉神迷的那些。

    最重要的,要在修道院二樓的圖書館裡找。

    西奈修道院裡的這座圖書館,不僅僅是一處值得觀光的景點,更是古老的手稿抄本的收藏館。

    即便放在當今時代,就其藏品的重要價值而言,其地位僅次于羅馬的梵蒂岡。

    在這裡,馮·黑文可以找到3500份手稿,其中希臘語的有2250份,阿拉伯語的有600份。

    最主要的是,這裡藏有世界上最著名的《聖經》抄本之一,它被世人稱為&ldquo西奈抄本&rdquo,可以追溯到公元4世紀,後來被蒂申多夫[142]發現&mdash&mdash此人自然沒有忘記為自己準備一份來自開羅大主教的介紹信。

     馮·黑文的日記顯示,他并沒有争取任何進院的權利或機會,也沒有堅持要求要看任何《聖經》抄本。

    他隻是希望對方能施舍點兒食物:&ldquo修道院看來是不可能讓進了。

    我問其中一個修士,至少可以賣給我們一些食物吧&mdash&mdash我們的所有糧食都被那些阿拉伯人吃光了。

    而他回答這裡是沙漠地帶,他們自己也沒的吃。

    雖如此說,他還是表示會去果園裡看看,如果有無花果或葡萄,就給我們一些。

    說罷他就走開了,我們則再一次被晾在牆外面。

    &rdquo 眼下,馮·黑文就剛剛受到的挫敗聯想到了摩卡提蔔山的無果而返,最後他不無悲壯而矯情地總結到,無論如何,食物還是不及《聖經》抄本重要:&ldquo要是我們沒有得到任何食物或者救濟品,而就此兩手空空離開的話,我的确會覺得很難過。

    然而更令我悲痛的是,我竟就這樣與那些古籍抄本擦肩而過,無緣一見了。

    &rdquo話雖如此,他在日記裡還是透露出食物籠罩在自己心頭的揮之不去的緊迫感: 1個小時之後,修道院果園&mdash&mdash恰好就是西邊的那面牆&mdash&mdash的牆頭上,遞出來一個盛着葡萄和無花果的提籃。

    這真是饋贈。

    可是很大一部分都被那些阿拉伯人吃了。

    12點多時我們回到營地,帶回來的提籃基本已經空了。

    好在一并帶回的還有純淨的山泉水&mdash&mdash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剛剛我還忘了說,12日那天,那些阿拉伯人就已經抽光了我們所有的煙草,也取走了我們所有的面粉和油;14日那天,我們的稻米也吃完了。

    所以自那時起,除了當時從開羅帶走的那點幹巴巴的餅幹,我們便一無所有了。

    他們告訴我們,這裡什麼也弄不到,他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才能搞到點兒吃的;而他們唯一能認同的,便是我們現在應當打道回府。

    看來隻能不得已而為之了。

    其實我早就有所覺察,西奈山之行必不能成。

    我們不可能到達西奈山。

    就看那座修道院建在什麼地方吧,這樣一處狹窄的深谷,甚至還不夠一個中型規模軍隊的駐紮地盤,那就更不用說摩西當時帶領的60萬人了,連妻子兒女一起算上的話,總數必定超過300萬了。

    相傳,就是在上述反複提及的&mdash&mdash這座由希臘人建造的&mdash&mdash修道院附近,伫立着那塊著名的磐石,上面有十二個洞孔,當時摩西曾為其子民擊石,泉水便從中流出。

    我們自是沒有這眼福一睹究竟了。

    我們如何就這般不走運呢&mdash&mdash看看我們前面都經曆了什麼&mdash&mdash緣由其實一目了然。

     馮·黑文沒有再花費精力去确認這是不是真實的西奈山,隻是像前些天面對摩卡提蔔山時的态度那樣,就此放棄了。

    他不想尋找摩西擊石出水的地方了,所以這個計劃不得不就此打住。

    同時,他也不想再為修道院裡的抄本而盡人事&mdash&mdash寺院訪問不訪問的,早就聽天命了。

    他為這些放棄所找的理由隻此一個:他們一點口糧也沒有了。

    而他自己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借口實在不夠高明。

    因為費蘭綠洲距離西奈修道院隻有一天的行程,需要多少食物那裡沒有呢,怎麼着也能緩解當前的窘迫之境。

    既然他們有充足的錢,要打發幾個阿拉伯人回去拿來充足的口糧,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兒。

    退一萬步講,就算全體人員都撤回了,那也可以過一陣兒再來西奈山。

    這麼做的确有額外開支,但比起丹麥政府從哥本哈根派遣一支遠征隊前往西奈半島,卻徒勞無獲而遭受的損失,這點花銷簡直是九牛一毛,不足為道。

     這似乎與尼布爾的看法不謀而合。

    他并沒有在日記裡詳述食物的問題,但是,當馮·黑文提出他們應當回返時,他捍衛道,&ldquo即便我們沒能進去修道院,那至少也得爬過西奈山再走啊,我無法就這樣穿過沙漠而回&rdquo。

    面對尼布爾的這個提議,馮·黑文又給自己找到了另一個借口,日記中是這麼說的:&ldquo我的确萬分渴望好好看看這座山,但我實在無法攀登,我不光發燒了,同時腳也受傷了。

    我隻得讓尼布爾先生在兩個阿拉伯人的陪同下單獨前往了。

    &rdquo 聖凱瑟琳修道院 尼布爾畫的聖凱瑟琳修道院。

     第二天,尼布爾就去爬西奈山了,然而馮·黑文卻在兩個阿拉伯人的陪同下踏上了回返的路途。

    在這前一天,尼布爾畫好了兩幅聖凱瑟琳修道院的畫,畫中寺院與群山及河谷的位置關系清楚可見。

    此外,他還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