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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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成全自己環遊世界的私願。

    考慮到唯一可能前往的丹麥人&mdash&mdash鑒于福斯科爾和馮·黑文之間易燃易爆的處境&mdash&mdash應該是這個沒有作為的克拉默了,因此,對于自己和林内烏斯的共同計劃,福斯科爾目前還看不到可以實現的機會。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題,按照他以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作風,對于(即便是)國家政府剛剛回絕的要求,他也會當即呈上書信一封,再次重申請命。

     不管怎麼說,可以給烏普薩拉寄種子,這一許可到底還是激勵了這位孜孜不倦的植物學家。

    由于尼布爾的身體狀況,他們在君士坦丁堡停留的時間不得不延長了一周又一周。

    在這段時間裡,福斯科爾常是進進出出,忙個不停。

    他不滿足于隻是逗留在這座城市,徘徊于花園植物園間的研究,所以他開始了長距離的深入考察。

    沿着馬爾馬拉海沿岸,順着直抵黑海的海峽,福斯科爾走訪了一大批村鎮。

    他和一些土耳其漁民交上朋友,與他們一起出海,深入海峽中,借此機會來記錄下他們捕獲的魚和貝類,研究當地的海洋植物。

    他還研究了各個地方的土壤;收集并迅速寄出了種子;調查了村鎮裡的&mdash&mdash過去由查士丁尼大帝[78]建造的&mdash&mdash供水系統;此外,他編制了一張染料清單:皮棕、靛藍、亮黃、古紅,這些染料都是村鎮集市上的猶太人在賣。

     這些調查研究進行着的同時,在大使家中安甯的環境裡,虛弱的尼布爾終于也接受了治療。

    他的身體正逐漸恢複,在君士坦丁堡療養一個月之後,尼泊爾也能夠試着在城市裡小逛一會兒了。

    他和馮·加勒商讨遠征隊的經費問題,後者會幫助他從開羅的豪商巨賈那兒弄到彙票,還會為他寫介紹信,把他引薦給埃及和阿拉伯世界有影響力的人物。

     他們也商定,等離開君士坦丁堡時,遠征隊成員必須換上東方服飾。

    尼布爾在他的日記裡作了一番解釋:&ldquo在阿拉伯世界,我們複雜的裝束,任何與衆不同的衣物,都會使我們成為當地的笑料。

    就我們自己而言,歐洲服飾也的确不舒服。

    所以從現在起,我們不僅得學着适應沒有椅子的生活,同時身為歐洲人感受到的其他方面的諸多不便,也得一一克服掉了。

    &rdquo 馮·加勒幫助遠征隊置辦那些必需的衣物。

    到9月初,他們已準備就緒,即将重新踏上征途。

    然而,就在起程前不久,一個意外發生了。

    這件事對餘遠征路途造成了嚴重影響,也給君士坦丁堡的這位好客主人留下了痛苦回憶,多年以後,仍覺曆曆在目。

    此番起因,依舊是弗裡德裡克·克裡斯蒂安·馮·黑文。

     自從在馬賽,在菲斯克船長的晚宴上沖撞過之後,隻要馮·黑文與福斯科爾共處一室,這二人必會針鋒相對。

    君士坦丁堡期間,他倆都盡其所能地克制自己。

    福斯科爾投入他在附近地區的長途跋涉時,馮·黑文也忙于收集和購買珍貴稀有的阿拉伯手稿。

    這麼多年以來,我們現在終于看到,馮·黑文也能拿得出些實質性的成果了,這還真是頭一回。

    在他們逗留的最後這段時間裡,他給伯恩斯托夫寄去了他購買的書目,絕大部分是曆史和詩歌,但也有兩本價值連城的阿拉伯語辭典。

     正是由于馮·黑文的成果都擺在這兒了,我們才說他是個自相矛盾的人。

    就在這之前不久,他又一次打退堂鼓了。

    他在給伯恩斯托夫的密信中表示,阿拉伯菲利克斯之行必然虛度。

    當然,他沒有直接這樣說,也沒有長篇大論。

    他隻是提到自己曾和某位法國大使交流過,後者聲稱&ldquo要深入阿拉伯福地,顯然是不可能的事&rdquo。

    所以啊,都到君士坦丁堡了,即便還有幾周就要出發前往亞曆山大,馮·黑文還是試圖證明這次遠征的不可能,仿佛自從他與福斯科爾沖撞過後,這個遠征對他的吸引力就更不及從前了。

    最初,他是畏怖于沙漠的危險和工作的辛勞,而現在,同事對他的不屑一顧,使他的擔憂更加重了。

    如同添柴加薪一般,那種被自己人孤立的感覺,深化了他在陌生人中被孤立的難受。

    還記得在赫爾辛格時,他曾在信中預言了遠征隊所有成員的過早死亡嗎,而今故伎重演,他又聲稱&ldquo永遠不可能實現目标&rdquo。

    他是對的&mdash&mdash就他自己而言。

    對馮·黑文來說,深入阿拉伯菲利克斯,毫無疑問,是不可能的事。

    他隻會擔驚受怕,就像當初飓風來襲,他在斯卡格拉克海峽時表現的那樣,但這一回,他不可能再離開輪船,腳下也不可能再有堅實的土地讓他踏上去。

    于是他不得不依靠别的手段。

     盡管在君士坦丁堡期間他會盡量躲避,但其實這已是他越來越避不開的命運安排。

    所以他并不滿足于隻是說服伯恩斯托夫,讓其相信整個阿拉伯之行都是無望無果的,就像他不單單對此憤懑不平,他還感到絕望&mdash&mdash所以他要采取秘密措施。

    不過諸多端倪都未能逃過馮·加勒敏銳的雙眼。

    大使心中也疑惑呢,究竟是為何,這位丹麥教授和瑞典教授之間冷若冰川?眼看他們起程的日子迫近了,大使決定要調查一下。

    這一調查,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mdash&mdash包括&ldquo格陵蘭号&rdquo晚宴的前因後果&mdash&mdash全都清楚明朗了。

    于是這位經驗豐富的外交官便主動肩負起了勸和責任。

    兩位教授總算在他的說服之下,各自表達了對先前沖突行為的抱歉。

    他又懇請他們倆,當着此行所有人的面,互相道歉,并擁抱彼此。

    最終二人也給了他面子&mdash&mdash福斯科爾和馮·黑文互相道歉,并擁抱了彼此。

     馮·加勒認為,他們之間的矛盾沖突就此消解平息了。

    然而很快他發現自己錯了。

    他們的言行舉止照舊沒變;一切都似乎在表明,福斯科爾隻是勉強形式化地道了歉;而對于馮·黑文來說,此次和解的作用則如同心上插着的那把匕首擰轉了一下,反倒使痛恨更深了。

    這不,在馮·加勒的起居室裡和解後沒多久,真實情況就現了原形:馮·黑文向克裡斯蒂安·克拉默吐露了心聲,他說,看着吧,我遲早會和那個瑞典人平起平坐的。

    就在他們起程前一天,這兩個丹麥人相約去了佛洛倫特的藥房,馮·黑文在這兒為旅途訂購了一些藥物。

    當藥劑師把它們一袋袋拿出來放到櫃台上時,年輕的丹麥醫生不禁驚恐萬分,耳邊回響起馮·黑文說過的要對付福斯科爾的話,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那些可怕的威脅具體是什麼了。

     在為旅途訂購的藥物之中,丹麥教授準備了8阿斯皮爾[79]的黃砷和16阿斯皮爾的砒霜。

     5 1761年9月8日,萬事俱備,隻欠起程。

    真正的冒險,此刻才算剛剛開始。

    嶄新的東方服飾穿戴在身,這些學者紳士與東道主馮·加勒揮别之後,登上了那艘駛向亞曆山大的輪船。

     這是一艘來自烏爾齊尼[80]的亞得裡亞海港[81]的小型土耳其輪船。

    航行開始後,遠征隊邂逅的是一個新世界,這個世界與他們在&ldquo格陵蘭号&rdquo上習以為常的那個世界迥然不同。

    這艘輪船的航行目的再簡單不過,隻是要把一船的年輕女奴運送到埃及市場上去。

    毫無疑問,從一開始,這些令人好奇的&ldquo船貨&rdquo就抓住了我們旅行考察團的興緻。

    在此期間,福斯科爾把他的軟體動物和海洋植物也都抛在了腦後,他在日記寫道:&ldquo這回我們是和一位商人同行,他帶了一船貨物前往開羅,但和歐洲港口交易的貨物大相徑庭,他帶的是女人。

    出于謹慎,以防他人垂涎,他采取了所有安保措施:那是一個特殊包廂,就在我們客艙之上,是預留給那些年輕女子的,他會親自給她們送食物&mdash&mdash不允許他人進入。

    此外,他還在艙門裡邊挂了一條毯子,這樣一來,在他自己進出時,那些女人就可以避免被外面的人看到。

    &rdquo從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福斯科爾作為學者,他精準的洞察力絲毫未減;對此,尼布爾也似乎研究得很認真細緻:這些年輕女子&mdash&mdash他在日記中是這麼描寫的&mdash&mdash&ldquo得到了相當優渥的待遇。

    既然要把她們帶到埃及去販賣,商人就得确保她們抵達那裡的市場時是健康而快樂的&mdash&mdash這對挑選她們的主戶來說非常重要&rdquo。

    雖然到目前為止,似乎除了這一件之外,其餘的事都乏善可陳,但事在人為,一切皆有可能嘛,眼下這兩位學士對即将到來的旅途還是充滿了某些,說不太清的希望。

    因而他們并不喪氣。

     9月8日這天,正當船要拔錨時起風了,此風對航行極為不利,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駛離君士坦丁堡;三天之後,也就是11日這天,他們穿過了達達尼爾海峽&mdash&mdash福斯科爾和尼布爾在這裡登陸:福斯科爾收集了一些花種,因為之前在戶外展開植物學考察旅行的過程中,他就留意過那些花兒;尼布爾呢,則架起他的星盤,展開觀測和記錄,畢竟之前由于病痛纏身,這些工作都被迫疏忽了。

     旅途繼而經過希臘群島。

    在忒涅多斯島的錨地,他們遇見了來自威尼斯的戰艦,對方卻拒絕鳴炮緻敬,因為這項榮譽為法國和大英帝國的輪船所專有。

    9月19日,他們駛過薩摩斯島[82]時,頭頂上的天空黑雲密布,重重地向群山壓下來。

    土耳其船長很害怕遇見帕夏船長[83][84],此人是這片海域上的海盜頭子,會向任何被他捕獲的船隻勒索一大筆過路費。

    在羅得島[85]的外面,帕夏正與六艘戰艦坐等在那兒,因此這個島上的所有居民都閉門鎖戶,以防遭到掠奪侵襲。

     然而這段日子裡,遠征隊成員正面臨着相當棘手的問題。

    9月21日這天,輪船在羅得島海港錨定,而讓所有人驚慌失色的,既不是頭頂船艙裡那些美麗的女奴,也不是羅得島錨地外面充滿威脅的帕夏,是克拉默。

    他傾吐出心底的秘密,關于君士坦丁堡的佛洛倫特藥房,關于那個發現。

     依據日記中所述,那天剛一到羅得島,尼布爾、福斯科爾、博朗芬就立即登岸了,然而那兩個丹麥人,馮·黑文和克拉默,一直到了第二天才下船。

    但無論是尼布爾,還是福斯科爾,關于遠征隊分成兩撥上岸的原因,他們倆的記錄中都沒給出任何說明或暗示。

    為什麼這三個人在9月21日,會想要單獨待在羅得島上呢?答案就藏在丹麥國家檔案館中,也就是那封寫給駐君士坦丁堡的丹麥外交大使的信。

    日期:9月21日,地點:羅得島。

    信的内容是由福斯科爾用磕磕絆絆的德文寫就,但落款處也有尼布爾和博朗芬的簽名。

    行文如下: 寬宏仁慈的大使閣下: 您好! 在君士坦丁堡的那段日子裡,大人您對我們這個小團體非常友善慷慨,毫不吝惜地給予我們慈父般的體貼與關懷。

    因此我們再次心懷崇敬地向您表示由衷的感激,并且保證,我們餘生都會以一顆感恩的心,來銘記您、瞻仰您。

     今天,我們已經抵達羅得島。

    在這裡的法國領事館,我們遇到了一位紳士,他正要前往君士坦丁堡,主動提出要幫我們捎信。

    現在,我們終于有機會把這件事,盡早地、好好地講給閣下您聽。

    大約兩天前,第一次聽我們的醫生,也就是克拉默先生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震驚了。

     就是我們待在君士坦丁堡的最後那天,藥劑師佛洛倫特,當着我們的醫生克拉默先生的面,向我們的語言學家馮·黑文&mdash&mdash也是在其要求下&mdash&mdash提供了兩種砷。

    并且量多得驚人。

    當我們的醫生表示出對此事甚為擔憂時,這些藥物的接受者就把它們打包好,交給我們的醫生來妥善保管,希望以此減輕他的疑慮。

    但就從那一刻開始,我們的醫生寝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

    所以,他将整件事都告訴了我們,還給我們看了兩包藥。

    現在,這些密封好的藥,會随着我們一同,前往埃及。

    這兩種藥,數量如此之多,足以讓我們所有人一命嗚呼。

    我們相信大人您,已經很清楚這個人的品格。

    衆所周知,他是多麼迫切地想要成為财務負責人,掌管經濟大權。

    我們的醫生還告訴我們,那次他在大人您面前承認了自己的過錯後,就發下毒誓,在他回家之前,他會廢掉那個早該為他的羞恥負責之人。

     他可是買了兩大包砒霜,究竟要用來做什麼?一想到他一貫自命不凡的本性,我們思慮再三,還是會不由地聯想到他買這些毒藥背後最可怕的那種打算。

    毫無疑問,一個瘟疫肆虐的國度裡,定會有大量暴斃而亡的人,如果一行人突然死去,又何足為奇?世人都會覺得,那一行人之所以死于非命是疾病作怪&mdash&mdash這種想法再自然不過了。

    如此一來,就沒人會再懷疑死因,也不會有人剖屍,真相便會永遠被掩藏。

    我們也相信,一旦我們其中一個被害,那麼必然所有人都逃不掉,因為任何幸存者,都意味着他的罪行可能會暴露于世。

    所以我們已經别無選擇,隻好再次請求您的幫助和庇佑。

    我們的确甘願拿生命赴險,無論遠征中的任何危險。

    但對我們來說,自家同事的日常威脅,反而好像比其他任何危險,都更令人害怕,防不勝防。

    我們請求閣下您理解,能否辛勞一趟,向那個藥劑師佛洛倫特查問清楚,是否有人向他買過兩大包砒霜和黃砷,是不是他親手把藥遞交出去的。

    買毒藥的人或許自己還留了一些,即便沒留,到埃及後他也可以想要多少就弄多少,對他來說這都是小菜一碟的事。

    我們實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釋&mdash&mdash在旅途中儲備這些毒藥能做什麼用。

    要是我們能在抵達埃及時收到閣下您的示命就好了,請求您幫我們永遠開除掉這個同事吧,不然的話,這人不會善罷甘休,禍及自身的同時,也禍及我們所有人! 此緻敬禮,即請久安! 您最忠誠的奴仆 彼得·福斯科爾卡斯滕·尼布爾C.W.博朗芬 P.S.語言學家和我們的醫生目前還在船上。

     1761年9月21日寫于羅得島 彼得·福斯科爾寫自羅德島的信(最後一頁) &ldquo眼前就是羅得島,要跳就在這裡跳吧!&rdquo[86]如果福斯科爾上島後,于執筆寫信之際,不禁将此名言脫口而出,那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