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埃及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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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羅得島起程後,遠征隊所要面對的種種情況中又添不測,那便是來自死亡的威脅:既可能會死于悄然潛伏不易覺察的流行病,也不排除異國外邦的當地人通常充滿敵意的态度和行為;當然還有可能會死于一個男人憤恨至極的絕望報複計劃&mdash&mdash它本身所投射出的不祥之兆,陰影般地一直籠罩着他們的生活。

    種種威脅就變成了他們生存處境中赤裸裸的現實所在,(好比)複調音樂[88],這些存在會與他們對&ldquo福地&rdquo的追尋&ldquo和諧地&rdquo地統一為一個整體。

    就像那些無意識的動機,或多或少地潛伏在他們意識深處,不被覺察地共存,成為一體的複調。

    恐懼會與希望交織共存,結為同盟。

    可想而知,這五個男人會因此而變得率真自然,但與此同時,也變得更溫馴聽話了。

    就像令生活稍稍釋緩的那一絲陽光,它不僅僅依靠照耀在物體表面所展現出來的光亮,同時還靠陰影,在陰影映襯之下才勾勒出了邊緣。

    因此,在羅得島之後,遠征隊的成員會漸漸明白,遠征這一路,必定是明滅起伏,明暗交間。

     的确,在很多具體的方面,來自死亡的種種威脅都毫不含糊,影響到很多重要事情的推進過程。

    從他們在埃及停留的時間說起。

    起初,他們隻是把埃及當作一個必要通道&mdash&mdash經由、來去&mdash&mdash隻作必要停留;而現在由于新情況突如其來,他們就在這裡持續逗留了一年多,但除了那些早就想解決的困難仍舊存在且進一步惡化之外,基本上一無所獲。

    在他們的日常工作中,在他們的信件裡,在他們的彙報和日記裡,這個新處境讓他們的情緒波動不斷。

    雖然對環境的新鮮感暫時取代了心中的失望,有關人員的注冊登記工作,占據了他們所有精力。

    但好景不長,新的矛盾和威脅會像不速之客,把他們的熱情逼退,讓他們看到生活原本幽暗的底色。

    就像擺錘的一次擺動,故事情節反轉後,會刻畫出遠征隊幸存者的形象&mdash&mdash但他個人鐘擺的擺動并沒有随時間而減弱,恰恰相反,在現實世界裡增強了。

     這一程起始于亞曆山大。

    遠征隊成員來到的是一座業已敗落的城市,然而,各種事物的新鮮感湧上心頭,很快就驅逐了黯然愁緒。

    甚至才來第一天,福斯科爾就全神貫注于他的植物學研究了。

    不然的話,我們這位相當冷漠的學者怎麼會沉浸在觀察中無法自拔:&ldquo當地的植物群是我從沒見過的,野生勃勃,無所顧忌,一派茂盛景象。

    一點都不像家鄉那兒的溫室空間裡所展示的那些植物。

    人、國家、大自然,萬事萬物于我都是新的。

    所有的植物也是新的。

    除了好好采集觀察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呢?&rdquo 眼下福斯科爾已經接連出去很多天了。

    在海邊那一整片區域裡,他一邊走一邊探尋,從清早就出去,一直到日落才結束。

    有時他也會在城中某植物園裡的一個小花壇前站定,俯下身來細細觀察,好幾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

    他在日記裡愉快地記錄了亞曆山大随處可見的棕榈樹&mdash&mdash是他生平第一次見。

    也就是在這裡,他開始研究起那種稀有的香脂樹,那可是林内烏斯生前極度渴望一睹其狀貌的植物。

    這種樹也是此次遠征中植物學方面的首要研究對象,因此,在福斯科爾的日記中,我們會看到他是如何期盼,又如何失望。

    &ldquo他們告訴我,這裡的确有一棵名副其實的麥加香脂樹,但得到這座城外面的一個園子裡才能找到。

    為了尋找這種最為稀有的樹,我聽罷片刻都沒耽誤就跑出去了。

    然而,當我按照他們說的,去到了那個地方時,我面前不過是一個空蕩的場地,不過是些剛剛栽好的樹。

    或許是我找的地方壓根兒就不對。

    後來,有位住在内部城區的猶太人主動要給我帶路,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他就在一個大石甕裡種了這麼一株稀罕物。

    猶太人都住在他們自己的街區裡,到那兒要通過那條街上僅有的一道門;然而後來真正進到那片住宅區時,除了從一戶家庭穿到另一戶的黑黢黢的通道外什麼都沒有。

    我就這麼硬着頭皮走過了那些相當不靠譜的通道,而最後真的抵達時,我隻看到了一株&lsquo花園香脂&rsquo[89],與我要的相去甚遠。

    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那一瞬間毫無驚喜可言。

    唉,我多麼想親眼見到、親筆描述真正的麥加香脂。

    &rdquo 還好其他考察沒被辜負。

    眼下這裡有大量的稀世奇珍可供觀賞、記錄。

    在尼布爾的陪同下,福斯科爾參觀了曆史遺迹,都是亞曆山大的不朽傑作。

    他們從一處行到另一處,就用毛驢代步(這裡的大街上滿是備有鞍座的毛驢,可租用,随時出發)。

    他們看到在那些廢墟之上的,克婁巴特拉宮殿,龐培神柱[90],以及著名的方尖碑[91],更不用說,靜躺在這座城市地下的那片墓穴[92]。

    通往墓室的通道漆黑不見底,他們對着裡面打了好多槍,以吓走那些生活在這兒的豺狼虎豹,而後他們才敢往裡走。

    福斯科爾發現,亞曆山大的房子都是用同一種石材建造的,而開辟在山坡地下的這座陵墓也不例外,他由此猜想或許早年間這裡就隻是一個采石場,人們一邊在這兒打造一座全新的地下城鎮,一邊為地表之上的其他城鎮開采石材。

    這位植物學領域的思想家回到了地面上,站在過往的這些紀念碑像面前,他開始不斷地沉思人類曆史,不免感慨萬千:&ldquo盡管我對這些曆史事件并不知情,但我站在這兒,看着這些壯觀雄偉的遺迹舊址,這些作為古人先輩們獨具慧心、勤勞不息的最好證明,那種崇敬感便油然而生,湧在心頭;我不禁想到,我們當代的這些偉大建築&mdash&mdash令我們備感自豪的建築作品&mdash&mdash或許就會在某個時機成熟之時,轟然變成廢墟。

    并且我們不确定&lsquo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rsquo:後世人也會對它們那樣崇敬嗎?是否會像我們一樣,充分地感受到古埃及曆史遺迹中的光輝與榮耀?&rdquo 福斯科爾和尼布爾在1761年參觀考察的絕大部分遺迹,其實早就被另一位旅行家記述過。

    此人同樣來自丹麥。

    他就是克裡斯蒂安六世[93]于1737年派往埃及的,年輕的海軍軍官F.L.諾登[94]。

    他曾沿尼羅河而下,遠航至努比亞[95]。

    諾登把他整個旅程的一部分用文字記錄下來;一部分通過大批的雕刻版畫記錄下來&mdash&mdash這些畫像出現在他死後國家出版的那本書中,即《埃及到努比亞的遠航》[96]&mdash&mdash曾震驚當世&mdash&mdash它是記錄那次遠航的第三部分,也是最後一部分,出版發行的那一年,距離&ldquo格陵蘭号&rdquo從哥本哈根出發的時間,不過六年而已。

    因此對于尼布爾來說,就諾登已經測繪出的那張亞曆山大地圖,他決定不對其作任何增添改動,取而代之的是,他要專注于檢查這位前輩所完成的那些極為重要的測量工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當他投身到這項工作中時,才發現沒有那麼容易&mdash&mdash他的工作環境可以說是阻撓重重。

    事實證明靠近龐培神柱的那塊高地,的确适合用來采取方位,雖然隻是稍高一點,卻可以把老城牆的很大一部分都收入視野之中。

    這天尼布爾展開工作,正忙于調整儀器的時候,人群突如其來地在他身邊聚攏起來:&ldquo當時有一個人&mdash&mdash一個土耳其商人&mdash&mdash注意到我正在調整星盤的方向,對着這座城市。

    他對此好奇得很,堅持要透過取景器看個究竟,而當他看到一座上下颠倒的塔時,就表現出極大的憂慮和不安。

    于是這件事很快就被傳開,流言四起,說我來到亞曆山大,是要傾覆整座城市,讓它就像那座塔一樣。

    &rdquo 就其工作所激起的這種流言,尼布爾起初并不怎麼在意,但是後來鎮上開始出現了種種惶惑不安的騷亂迹象。

    如此一來,整件事就被呈報給了地方長官。

    這下好了,每當尼布爾把這個&ldquo禍國殃民的罪惡儀器&rdquo帶在身邊時,他的土耳其仆人就拒絕陪同出行,于是尼布爾又不得不另找個疑懼心少些的人來替換他。

    人們多次想把他的星盤從他身邊拖走,以便損毀它,讓它失靈。

    沒多久,他就隻敢在這座城市外使用它,但在那兒也會生出很多誤解。

    有一天尼布爾想測量一下尼羅河三角洲南部的太陽高度角:&ldquo我正忙着,一個莊稼人&mdash&mdash來自附近的黑人聚居區&mdash&mdash向我走來,看起來對我手中的物件非常感興趣。

    我也想給他看一些他之前沒有見過的東西,所以我就将象限儀的目鏡調整到對着城市的方向,但是當他看到所有的房屋都是朝下的模樣時,他就吓壞了。

    他問我的仆人這是怎麼一回事,後者則回答說,國家政府就是對這個城市的居民格外不滿,遂派我來毀滅它。

    這個可憐的農民一聽,立刻變得非常悲痛,問我是不是不會給他充足的時間,好讓他回去帶上自己的妻兒、牛群,轉移到安全之處。

    我的仆人就向他保證會給他兩個小時的時間,這個農民一聽,就飛也似地向家裡沖去了。

    &rdquo 接着,從荒唐滑稽到肅穆沉重,從熱情四射到錯愕不安,故事來了一次徹底的反轉。

    在亞曆山大的這段時間裡,遠征隊成員一直住在那位法國領事的家中。

    有一天傍晚時分,他們登上屋頂,從這兒望向宣禮塔,看着日薄西山,到徹底沉沒餘晖,他們想在此刻享受一下夜幕降臨時的涼爽。

    然而沒想到的卻是,目睹了一出令人痛心的悲劇,就突發在他們下面的那條街道上。

    一批貝都因[97]強盜從沙漠一路趕來,沖到鎮子上,對着老百姓下手,有些沒能逃掉的百姓,都被他們圍困在了法國領事館的前面,被那些憤怒的強盜毆打緻死。

    這次事件令歐洲學者們望而生畏且心有餘悸,也因此留下了根深蒂固的記憶,對他們而言,這是第一次看到東方殘暴野蠻的一面,這給他們提了一醒,讓他們看清自身危險處境&mdash&mdash如果他們别無選擇隻能面對這樣一幫充滿敵意、群情激憤的暴民。

    也就從那一天開始,隻有在确信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尼布爾才敢使用他的星盤。

     環繞在他們周圍的諸多危險中,始終有一份是來自馮·黑文的存在。

    10月初上,尼布爾寫信給馮·加勒,再次提起這個丹麥人買砷一事,并詳細叙述了此人如何想要掌握遠征的經濟大權、如何想讓自己成為領隊等事。

    從一開始,馮·黑文就與其他人勢不兩立,尼布爾說道,不光是他不喜歡與之為伍,博朗芬也一樣,就連克拉默到後來都向馮·黑文表明态度了&mdash&mdash他們與他不想有任何瓜葛。

    &ldquo色厲而膽薄,還被強烈的控制欲念攫住了心識,這樣的人如何共事?細思極恐而不可思議。

    &rdquo尼布爾在信末重複自己的堅決意志,若馮·黑文敢輕舉妄動,他必一槍崩了他。

    很明顯,他是在尋求馮·加勒的幫助,希望在抵達開羅時,他們可以擺脫掉這個心胸狹隘的同事。

    而擺脫掉他,的确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一緻贊同的事。

     然而,他們在亞曆山大的那段時間裡,駐君士坦丁堡的外交大使始終沒有書信寫來。

    10月31日,他們登上一艘小型的埃及輪船,離開了這座城市。

    此船将會沿海岸線一路航行,直到抵達位于尼羅河西部狹長地帶的拉希德[98],也稱羅塞塔(Rosetta),到了那兒,也就意味着到了尼羅河奔騰彙入地中海的地方。

    對福斯科爾來說,他們抵達尼羅河三角洲後,各種各樣的新發現、新認知、新經驗迎面而來:一直生活在内陸湖畔的候鳥群,不計其數、成群結隊地掠過頭頂;土地平曠,在高大的棕榈樹叢之間,水稻與三葉草欣欣向榮。

    在拉希德,他們向一些方濟各會[99]修道士借宿;過了些日子,其中有一位修道士就随同尼布爾、福斯科爾、博朗芬,一起前往城市外圍的那座瞭望塔,望塔上面的視野非常開闊,可以俯瞰整個綠意盎然的三角洲。

    由此,博朗芬作了一幅畫,這幅畫也是他在整個遠征過程中最成功的畫作之一。

    福斯科爾也極盡文字來描述那片視野:&ldquo從這個有利視角向外看去,景色無與倫比,盡收眼底。

    拉希德整座城市、阿布吉爾[100]堡壘、邁阿迪亞湖[101]、地中海海域、尼羅河寬廣流域中的島嶼和河岸,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埃及的夏日光輝中鋪展開來。

    &rdquo 11月6日,遠征隊重返旅途,繼續坐船沿尼羅河行進。

    下一站就是開羅了。

    每當途中遇到風力阻礙時,船上就得有五個男人下來,去岸上用繩子拉着沉重的船艇逆風而上。

    他們以這種方式前行得極為緩慢,但這種平和溫柔的節奏讓福斯科爾非常滿意,因為每當他看見河岸上有某種稀有花朵時,他都有充足的時間跳上岸去,采集,收好,再趕上行船。

    其餘時間裡他會坐在甲闆上,欣賞沿河變換的風景:棕榈樹,房頂平坦的棕色泥坯房,上面有很多苞米堆,每天早上都會引來一群小鳥落到上面覓食;地面上晾曬着大片大片的稻谷,十歲左右的孩童負責用踩踏的方式給稻米脫粒兒,那些女孩全身赤裸,男孩隻戴了一頂紅色小圓帽;時不時地,會有身穿藍色破舊外套的男人騎驢而過,或者是頭頂陶罐兒的女人從河裡向岸邊慢慢走去。

     日落時分他們會在城鎮外不遠處抛錨泊定。

    由于河中強盜頻繁出沒,他們不得不每天安排一個警衛守夜。

    這人得在甲闆上來回行走,月光之下,與粗壯的桅杆、長長的略有傾斜的帆桁一起,呈現出暗黑色的廓影。

    隻要聽見蘆葦叢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響,警衛便會拿出他的槍來,當空開上一兩槍,以此表明船上的人都是有武器裝備的,時刻防衛着呢。

    槍聲爆破在潮熱逼人的夜裡,毫不留情,餘音回響。

    這時,會有一隻受驚的鹭鸶振翅飛進夜空,也有一回聽到一陣赤腳跑過的聲音,就在船近旁。

    真正是冷月熱塘夜更深。

    警衛收起了槍,看着鳥兒飛遠不見影了,此時河灘周圍,一切又回歸了平寂。

     2 1761年11月10日,遠征隊抵達開羅。

    馮·黑文給馮·加勒寫了一封信,講了他們在這兒的借宿情況。

    這封信是在兩周之後寄出的,其中着重反映了這位世界級講究的紳士,是如何執着于住宿的舒适度和那些繁文缛節的。

     &ldquo第五天夜裡,我們抵達開羅海港。

    第二天上午,即11月11日,星期三,我們在荷蘭領事館的一名翻譯陪同下進了城。

    到那兒之後,我和一位法國人留下看管我們的行李,後來我把它們都搬到了那座房子&mdash&mdash位于法國街區的克萊芒特先生租給我們的住處。

    當真正親眼見到那座房子時,我盡量克制自己内心的萬分驚恐:隻有三間破舊的房間,沒有任何家具,窗子上也沒有玻璃。

    他們告訴我們這個國家的風俗習慣就是房間裡不擺家具,同時窗戶上不裝玻璃。

    因此,對于我們來說,當務之急就是要給房間配備家具,給牆上洞開的地方都裝上玻璃。

    那個法國人,看到我們處境尴尬,随即提出要給我們供用一些家具。

    那位荷蘭領事也提出我們可以去他那兒住,我想他那兒定會有足夠的房間給我們所有人。

    我們的醫生,克拉默先生,滿懷感謝地接受了那裡的一個房間。

    盡管如此,就我個人看來,住在那裡并不是特别有利的選擇,部分原因是距離太遠了,部分原因是這位威尼斯領事(就是上文的法國人)&mdash&mdash從他那兒我能看得出來&mdash&mdash和那位荷蘭領事是死對頭。

    最終,那位法國人向我提供了一間文雅又舒适的公寓,位于貝佐阿爾丹先生的宅邸,後者是這兒赫赫有名的法國商人,因此我就接受了他們提供的住處,這個房子位于法國街區,這點尤其令人滿意。

    博朗芬先生和天主教聖方濟會的一些托缽僧住在一起;福斯科爾先生和尼布爾先生兩人,則住在從克萊芒特先生那兒租來的房子裡。

    我們在這兒也都有仆人和廚房,所以也會自己準備食物,我們從亞曆山大走之前買了一些必要的用品,有燃料、葡萄酒等等。

    &rdquo 馮·黑文最後提到的共享廚房,很快就會引起遠征隊其他成員新一輪富有戲劇性的猜疑。

    不過眼下他們還是覺得這種住宿安排,讓全體人員都很滿意。

    福斯科爾和尼布爾,堅持要住在從克萊芒特先生那兒租來的簡陋房子裡,如此一來,這兩位朋友終于與馮·黑文隔離開來了。

    相應地,馮·黑文這邊也對自己住的那間舒适公寓十分滿意,在這兒他可以和法國外交官以及商人待在一起,和他們進行漫長而文雅的交流,談論伏爾泰和克萊龍小姐;而對于和事佬克拉默而言,毫無疑問,他很開心住宿是這麼安排的,因為他終于能借此機會,遠離那位詭計多端的丹麥同胞,同時也遠離了福斯科爾和尼布爾&mdash&mdash從某種程度上來說&mdash&mdash令他人心慌不安的旺盛精力和執行工作的各種積極主動。

    自從離開哥本哈根到現在,克拉默就沒做成什麼事,也沒有做任何收集,更沒做什麼記錄。

    他需要一個假期。

    光是眼看着福斯科爾和尼布爾展露出的旺盛精力&mdash&mdash而自己卻無能為力&mdash&mdash他就覺得心神疲憊厭倦至極。

     而這兩人正盼望着君士坦丁堡那邊的回複&mdash&mdash命令馮·黑文和目前遠征隊的其他人員分開來。

    但他們卻等了好些時日,直到抵達開羅一個多月以後,才收到一封來自那位丹麥外交大使的信,信中充滿失望、抱怨和不快。

    馮·加勒在信裡是這麼開頭的,對于他們在羅得島上寫的那些事,他感到了内心的惶恐,但又随即表明,盡管如此,他還是很難相信馮·黑文真的會有這樣令人畏怖的計劃。

    要果真如此,就等于聲名掃地且罪大惡極。

    因此他認為應該這樣做比較妥當:目前而言,要盡全力與這位丹麥語言學家以同事關系和諧共處,總之不能讓他覺察到克拉默其實早已把他買砷一事告訴他們了。

    至于對他的憤怒和厭惡,他們必得盡其所能地藏而不露,假裝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是很友好的,是建立在對彼此信任的基礎之上的。

    總之,就是這件事&mdash&mdash他們已知毒藥的這個事實&mdash&mdash他們千萬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

    與之相似的任何事情,馮·加勒說,都會惹得國王陛下勃然大怒,随後等着他們的,便是陛下的疏遠厭棄甚至處置&mdash&mdash這都是一瞬間就可以降臨的事。

    由此,尼布爾受到了訓斥,因為他之前寫過,如果情況需要,即便不得已,他也要斃了馮·黑文。

    &ldquo諸如此類的暴力舉動,将會引起全世界的關注,是最不合時宜之措,也會嚴重損毀皇室遠征隊建立起來的名聲。

    不僅如此,還會将整個民族的榮耀以及你所在遠征隊中這些世界上最出色學者的榮譽,都付之一炬,毀于一旦。

    &rdquo最後,馮·加勒告訴他們,他已經發送了一份密報給國家外交部部長馮·伯恩斯托夫男爵閣下,也對他傳達了他們希望馮·黑文遠離此行的訴求。

    所以現在,一切都将取決于伯恩斯托夫對此事所采取的決策,馮·加勒堅持勸他們留在開羅,并維護遠征隊全體成員的統一。

     回複是給出了,但對這種沒有最終定論的且傾向于否決的回答,福斯科爾和尼布爾明顯備感失望。

    但必須得承認的一點是,福斯科爾寫道,在開羅這裡,他們的确不是那麼害怕了,部分原因是幸虧馮·黑文覺得他們現在居住的這座房子不夠好(而自己出去住了),部分原因是現在他們周圍生活着很多歐洲人,如果要采取那種暴力方式解決的話,的确不是理智可取的做法。

    但不久之後,遠征隊就會離開歐洲街區向沙漠地區行進,一旦到了那裡,他們就會被當地視為&ldquo蠻夷&rdquo,生活在那些狂暴野蠻的阿拉伯人之間。

    &ldquo我們經常不得不自我提醒,我們其實是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之中生活着,并且無可奈何,因為這種威脅是出自我們自己人。

    閣下您不妨設想一下,這樣的情形對于我們所有人來說,是如何寝食難安。

    這就好似噩夢一般。

    不久前他惱羞成怒,又要求道&mdash&mdash其實是威脅&mdash&mdash讓我們把遠征領隊一位移交給他。

    為此,我們查閱了皇室規定的條約,裡面相當明确地說過,我們所有人一律平等,但這一條并沒有鉗制住他,截然相反的是,他還聲稱這一點将會很快被解決。

    據我觀察,他所展露出的太多太多迹象都在表明,他是會一不做二不休的。

    說實話如果沒有他在其中,我們這個團體真的會快樂幸福得多。

    &rdquo 尼布爾也表達了相同的意願:要是馮·加勒留給他們的一線希望能夠實現,那他們所有人都會備感幸福與快樂。

    他承認,就他要槍斃馮·黑文的這一決定,大使反對得極是。

    &ldquo但是誰又能做到袖手旁觀呢?就眼睜睜地看着,我們所有人都害怕的事情,發生在那樣一個沒有法律管轄的地方嗎?因此,我滿懷謙卑地表達我的希望,願閣下您理解我,向伯恩斯托夫男爵閣下禀報此事時,可否不作反對的闡釋,隻作客觀轉述呢。

    我将不勝感激。

    &rdquo 從目前來看,似乎隻有&ldquo坐以待救&rdquo了。

    福斯科爾曾在羅得島點燃的那根導火索,如今再也不敢向君士坦丁堡那邊展露絲毫。

    現在,他隻得讓火星子千裡迢迢地一路燃向哥本哈根了,翼望于它能帶來希望的結果。

    福斯科爾、尼布爾、博朗芬三人,一邊繼續着他們在開羅的工作,一邊緊繃着心弦等待伯恩斯托夫的回複。

     3 有許多事要做。

    對丹麥遠征隊而言,接下來數月是一段忙碌時期。

    1月初上,埃及短暫的冬天剛剛過去,彼得·福斯科爾開始進入沙漠展開遠足考察,夜裡留宿于小村小鎮上,把稻草鋪在身子底下睡去。

    如此馬不停蹄的他正在深入推進植物學的調查研究,其間,身邊就隻有一對阿拉伯助理陪同。

    進入1月中旬,他已經抵達塞得港了&mdash&mdash走的正是前往蘇伊士的商隊路線;到月末時,他又出去了,這一回仍是繼續開拓考察邊界,足迹遠至邁塔爾和比爾克地區的村鎮,麥加商隊通常會在那些地方搭帳篷宿營。

    待到春暖花開之時,他又旅行返回亞曆山大,采集那些在雨季過後迅速生長開花的花兒;而後剛剛迎來3月,他便再次走進沙漠&mdash&mdash在邁塔爾附近的谷地&mdash&mdash繼續埋頭于他的植物學研究。

     得益于自己似乎永不疲倦的旺盛精力,光是不同種類的花兒,福斯科爾就收集到了120多種,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完全不知名的。

    此外,他還收集了很多種子,也包括當時在土耳其收集的,其豐富程度多達好幾百種。

    與此同時,他也對這個國家的動物群進行了觀察研究。

    每回的考察所得一收集完畢,福斯科爾就把自己關進他那間工作室&mdash&mdash在開羅的克萊芒特先生的那座房子裡&mdash&mdash開始将他各種各樣的發現分門别類。

    1762年的春天過去後,他的工作成果以兩篇論文的形式呈現:一篇是《阿拉伯地區&mdash埃及的植物群綜述》,另一篇便是相應的《動物群綜述》。

    到了7月30日,他寫信給林内烏斯,說起這些分類編目工作的完成,還有他給在哥本哈根擔任(最高)行政長官的莫爾特克寄去的論文。

    &ldquo我給他們發的是急函,懇請他們收到後立即将文章印刷出來。

    但有一點我不确定,就是哥本哈根那邊的人會不會反對呢:畢竟論文是由我這樣一個外國人寫的,而不是出自遠征隊的那位所謂&lsquo丹麥自然曆史學家&rsquo之筆。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以此為由而心生反對。

    &rdquo事實證明,福斯科爾如此擔憂的确是有道理的&mdash&mdash但沒辦法呐,命運就是這麼安排的。

     除這些全面而詳盡的動物學及植物學的工作之外,待在開羅的那段時間裡,福斯科爾還專注于另一方面的研究&mdash&mdash相當程度上其實已經超出皇家指派給他的專業任務範疇。

    在君士坦丁堡,也包括在亞曆山大,他被各種各樣的獨具東方特色的商品貨物吸引住了。

    所以每天一到傍晚時分,他便去集市上閑逛溜達,以作消遣。

    這個時候剛剛好,一天中最烘人難耐的熱浪已經退去,在集市上,他和一些商人交流,弄清楚不同商品的用途,包括它們的成分和成本。

    在亞曆山大時,他廣泛而深入地調查研究了阿拉伯人烘焙面包的方式;在沙漠裡展開植物學考察期間,每天傍晚到小村小鎮上宿營時,他都會碰到将要起程的商隊,因為那都是他們常會經留的地方,白天他們在這兒歇腳休整,夜晚降臨前便撤營起行,在星辰的指引下繼續在沙漠裡趕路。

    如此種種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