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埃及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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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感覺到,自己正在邂逅一個特質鮮明的美麗新世界。

    是的,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确信,那真的是一個引人入勝的世界,就像他的花兒一樣。

     那段時間,也就是在克萊芒特先生的房子裡,他忙着準備那兩篇要發表的學術論文時,他發現,在太陽快要落山時出去,能看到那些剛來不久的商隊。

    對他來說,這無疑是很合心意的發現,這位埋身于各種研究的教授,甘願為之花上一個鐘頭的時間徘徊逗留:夕陽餘晖下,能看到空氣中彌漫着的塵埃,他就在光與塵中,兜轉于成包成捆的貨物、折膝而跪的駱駝,還有那些沉默不語的人之間。

    那些人身着及踝長袍,打赤腳走在沙子裡。

    就這樣,他發現了那些商隊其實來自麥加,其規模之大,足足有幾千頭駱駝。

    他們跋涉一路來到開羅,帶着翡翠、珍珠、鑽石、風信子,麝香[102]、靈貓香[103],印度的棉布和絲綢服飾,基列的乳[104]。

    待到萊麥丹結束的一個月後,福斯科爾再一次看到商隊,他們正要離開開羅,踏上回麥加的路途。

    而此時商隊一并帶回的有:金銀絲線混織的絲綢、蠟光紙和普通紙、法國及威尼斯的服飾、藍色和白色的亞麻布(雖然說的是希臘制造,但其實是産自開羅)、縫紉用具、火藥和槍支、糖漿和芝麻油、白色和棕色的蜂蜜、蠶豆、梨子、小扁豆、大米、小麥,以及各種各樣的食用谷物,更不用說鐵釘、鹽、氨水等各類物什了。

     在某些夜晚,他拜訪了一支商隊,他們來自蘇丹[105]内地的森納爾州[106],那裡的人被叫作&ldquo結拉巴長袍&rdquo[107],因為他們身上都圍着黃色、藍紫色或猩紅色的大披巾。

    這些人的頭發短而蜷曲。

    掌權領隊的都是&ldquo包黑炭&rdquo一樣的黑人。

    他們會在老鄉&mdash&mdash同是&ldquo結拉巴長袍&rdquo&mdash&mdash開的小客棧前勒缰停駐,以售賣珊瑚和琥珀,對方則以珠寶、念珠、鏡子、馬刀和槍支等物品來換取。

    他們從非洲一并帶來的還有奴隸(包括年輕女奴):在這些奴隸之中,小男孩大約8歲,隻需要花費25馬赫布蔔[108];年輕男子則是20&mdash30歲不等,花35&mdash40馬赫布蔔即可買到;若是閹人,則價格高達110馬赫布蔔;至于年輕女人,若是處女,則至多需要40馬赫布蔔,不是處女,最多隻需30馬赫布蔔,如果是會做飯的女奴,價格便可以高達60馬赫布蔔。

    不過除了奴隸之外,這支來自蘇丹的商隊還帶來了大量别類貨物:一群猴子,每隻隻需幾帕拉[109];鹦鹉,每隻賣2馬赫布蔔,但若是會學舌的,就要25馬赫布蔔;乳白色的整根象牙,以及紅、黑、白、黃等色的犀牛角,在它們之中,黃色犀牛角當屬最佳;還有鴕鳥的羽毛和特殊的鴕鳥油,後者可用于治療風濕病和關節炎;以及用象皮制成的鞭子,煉金術士需要的金砂,用豌豆制的可穿項鍊的念珠(做禱告用);可使煙勁兒更烈的鹽,用于催情的藥粉,必得烹熟後才能食用的羽扇豆[110];各樣大小的各種瓜果和豆類;能治眼睛疼痛的菜籽兒;還有稀有的阿拉伯樹膠,産自科爾多凡州[111],可用于制成藥物、染料和漂白劑;還有秋葵幹果,治療腹部絞痛效果極好,以及名副其實的羅望子果[112]餡餅,如果某人吃下太多秋葵果幹而不适的話,這無疑是最佳解藥。

     即便是當今時代,在沿尼羅河河岸分布的努比亞沙漠地帶,仍可看見一直延續下來的那支蘇丹商隊。

    傍暮時分,在沙漠遠處綿延行進着的駱駝長隊,給沙丘鑲上了一道剪影組成的流蘇邊緣;或是某個清晨,在一個黑人聚居的小鎮集市上,整支駱駝商隊停下來,被小孩子和吠犬團團圍觀。

    現在基本上隻有那些特定的動物會被帶到北部,到索哈傑[113]和開羅的市場上。

    就仿佛随着時間的流逝,非洲最深處的所有财富都被售賣罄淨;那裡不再有秋葵水果,不再有金砂,不再有猴子。

    當然了,也不再有被運販的&ldquo人貨&rdquo,這或許會讓人不禁認為:那兒沒有會做飯的女人,卻也沒有被賣得更便宜的女人&mdash&mdash因為她們都不是處女了。

     對于彼得·福斯科爾在這段時間的活動,有一點不得不提。

    無論是在開羅對商隊的調查研究,還是他深入沙漠的外出考察,自始至終,靠的都是他相當突出的語言天賦。

    根據尼布爾的記述,待在開羅的時間裡,福斯科爾不僅對阿拉伯語的主要語法形式了如指掌,而且對尼羅河三角洲的各種方言也熟悉精通。

    盡管如此,他的求知心常會讓自己陷入各種危險境遇。

    有一天下午,在邁塔爾附近,他和助理走散了,随後就被一個财迷心竅的阿拉伯人襲倒在地。

    萬幸的是,在最後一刻,他的助理找到這兒來,趕走強盜才救了他一命。

    因此,對于返回亞曆山大的這段長途旅行,他就被警告不要走直線騎行穿過沙漠,而應該選那條相對慢些的沿河路線&mdash&mdash但這些話于他不過是耳旁風。

    結果呢,眼看着離目的地就隻剩一小段距離時,他被充滿敵意的貝都因人包圍了。

    這次經曆讓他頗為難堪。

    具體情況我們可以在他回到開羅後寄給林内烏斯的一封信中讀到:&ldquo我知道在返回亞曆山大的路上很可能會被強盜圍截攻擊,對此我也做好了十足準備,所以當時遇到那些人我并沒有覺得灰心喪氣。

    除卻那些丢了也沒所謂的東西之外,我就沒帶什麼貴重物品在身上,并且就我的穿衣打扮來看,不過就一普通農民而已。

    一般來說這些阿拉伯人多少還是有些善念的,至少能留人一條活命,隻要這人不做任何反抗且将他們所要求的雙手奉上就行。

    于是他們便給我留下了褲子、帽子,一條能包住我上身的披巾。

    至于我的襯衫,當然是不得不脫下來給了他們。

    &rdquo 可是,福斯科爾即便打消了反抗的念頭,但那個頑固執拗、據理力争的他忽然發現,向強盜交出他們所要求的東西,其實是屈服順從,而這一點對于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他忘記了自己的原則,一次次地挑釁那些手持皮鞭而與他一樣冷漠倨傲的人,就像他曾經在瑞典面對最高權力機構時的行為。

    可以說,到目前為止,幸運仍是與他同在的;但不久之後的一個下午,在金字塔旁,當他幫助尼布爾進行測算工作時,他的固執使他倆陷入了危險境地。

     4 福斯科爾專注于外出考察植物的時間裡,卡斯滕·尼布爾也一樣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如同埃及這座城市一樣繁忙。

    在那部四開本的日記中,他對這座城市的記錄竟多達149頁,其中還不包括大量的版畫插圖&mdash&mdash都是摘自他自己的和博朗芬的繪畫(雕刻銅版印刷而成)。

    他就在繪制那張詳盡的城市地圖的過程中,開始了自己的調查研究。

    他記錄了這座城市不同的街區、清真寺,以及所有的大型廣場;對于當地從尼羅河取水的供水系統,包括用于淨水的工具,他也進行了一番說明;他講到這座城市的居民,他們的禮儀和風俗習慣、衣着,當地政府的組織形式,以及商品貿易&mdash&mdash關于最後一項,他非常仔細地列出了一張進出口貿易的長清單,以作具體詳盡的介紹說明。

    另外在日記本中,對于戽水車薩基亞、磨粉機、榨油機、農耕工具、樂器、硇砂[114]等,他都給出了全面而完備的操作說明。

    為了便于理解,他還在所有說明上都附了清晰的工作原理圖。

    在這些素描繪圖中,有一張畫的是一台被尼布爾稱為&ldquo小雞的溫箱&rdquo的設備&mdash&mdash從原理上來說,它與我們現在使用的(體弱或早産嬰兒)保溫箱沒有本質區别。

    不僅如此,甚至連埃及人玩的各種各樣的遊戲,也都成了他深入研究的對象;他寫道:&ldquo這些東方的原住居民會如何打發他們的休閑娛樂時光呢?我知道了解這些的确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但目前人們仍在玩的那些小遊戲,基本上都有着非常古老的曆史,因此我想,它們或許可以反映古代的創作者在創作這些豐富多樣的遊戲背後所要表達的深層含義&rdquo--而這恰恰也是米凱利斯教授之前的所思所言。

     埃及人的水利設施 卡斯滕·尼布爾畫的機械設計圖,圖中裝置為埃及人用于灌溉農田的戽水車。

     在這幾個月裡,尼布爾與博朗芬走得很近,因為這位德國教授非常關心阿拉伯人所實行的割禮一事,于是尼布爾就經常得回答他提出的那些複雜問題。

    為此,他有時會去找阿拉伯學者讨論,但有時也會憑經驗給出一種更為直覺的回答。

    有一回,尼布爾、福斯科爾、博朗芬三人一起,拜訪了一位非常傑出的阿拉伯人。

    這是一次格外難忘的經曆。

    我們且聽尼布爾娓娓道來:&ldquo我們去拜訪了一位在開羅十分有地位的阿拉伯人,他擁有自己的鄉間莊園,大約在城外六七英裡的地方。

    就是在這次會訪期間,福斯科爾和博朗芬兩位先生表示,他們很想看看受過割禮的年輕女孩是什麼模樣,并且想把她畫下來。

    我們的主人十分慷慨,立即下令将那個大約18歲的年輕農家姑娘帶進來。

    他說我們想看什麼,便可以随意看。

    于是當着在場形形色色的土耳其仆人的面,我們的畫家就把姑娘的那個地方完全寫實地畫了下來。

    但是他的手一直在抖,他很害怕那些穆斯林會對此不悅而有什麼沖動之舉。

    他們确實不悅,但礙于這個房子裡的主人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就不敢表現出任何反抗行為。

    &rdquo 卡斯滕·尼布爾在開羅期間所取得的突出成就,要歸功于他作為一名測繪員所具備的優秀才幹。

    前面提到的那位丹麥海軍軍官,F.L.諾登,已經完成了對埃及和努比亞的偉大探索,他繪制出的尼羅河流域地圖,從第二瀑布遠至開羅,内容詳盡;但他卻忽略了&mdash&mdash至少是同等重要的&mdash&mdash從開羅到地中海的這一段流域,也就是在這裡,尼羅河分成了兩條主要支流,其中一條的河口在達米埃塔[115],而另一條就在羅塞塔。

    由于這些地區的人口極為稠密,其小城鎮數目也因而極為可觀,那麼,要測繪出尼羅河流域這一部分的地圖,此項任務的龐雜程度,絕不亞于測繪前面提及的遠達第二大瀑布的那一長段。

    而這,就是尼布爾當下正在展開的工作。

    他一路向北,從羅塞塔到開羅,已經把其中所有小城鎮都記入初步繪制的草圖中;但尼羅河兩條主支流的另一條&mdash&mdash也就是從開羅到達米埃特的那一段&mdash&mdash他還尚未進行考察。

    因此,從1762年4月的最後一天,一直到5月15日,他與博朗芬,還有兩個土耳其仆人一起,又完成了這段從開羅到達米埃特的河流往返之旅。

    在所有那些規模稍大的鎮上,他都用自己的星盤測量了當地的太陽高度角,收獲頗豐也順利,畢竟地勢低平,幾乎處處都能看到真實的地平線,所以測定的結果也就精準無誤。

    此外,他也用自己的羅盤測定了尼羅河流經他們路過的每個城鎮時的流向;盡管如此,不得不提的一點事實是,隻要他進到城鎮裡面,就必得放棄使用他的儀器。

    因為他們還是會吸引過去一群憤怒的民衆&mdash&mdash此種現象仍舊沒有改觀&mdash&mdash後者仍是認為他正在施展巫術。

    因此,取而代之的是,他用羅盤仔細測量這些城鎮的街道及廣場的方位,讀取數據;此外,他還耐心地踱步于主幹道及其周圍區域,記下步測出的數據。

    這樣一來,到後面的工作時,他就能憑借這些數據來實現他的計劃。

     在這些調查研究的基礎之上,尼布爾已經考察清楚的城鎮,在開羅和米埃特之間多達174座,在開羅到羅塞塔之間多達135座。

    他在記錄每一處城鎮的名字時,用的都是阿拉伯語和西語兩種形式,同時标注好指南針測定的尼羅河經過這個地方時的流向。

    在他忙于測繪這張地圖的同時&mdash&mdash這也是他測繪的諸多大比例尺地圖中的頭一張&mdash&mdash他摸索出一套工作方法,這是一種建立在簡單原理之上的方法。

    對此,他到後面會給出詳盡闡述,但在初期,就是它純粹的簡潔性、原始性,對遠征隊而言有着極為重要的意義。

    事實證明的确如此,隻要遵循這套方法,諸事行将順遂,如若棄置不顧,便有災難臨頭。

     在君士坦丁堡期間,尼布爾和馮·加勒待在一起,那時他們就已經意識到,對于遠征隊成員來說,穿着阿拉伯服飾旅行是多麼有必要,但與此同時,還是有些不對勁,總有什麼讓他們&mdash&mdash作為身處東方世界的歐洲人&mdash&mdash看起來與衆不同,明顯的格格不入。

    後來,随着在開羅待的時間越來越長,尼布爾慢慢确信了那些不對勁的事兒:光是穿得像阿拉伯人,說阿拉伯語,也還是不夠;他們必須得照着阿拉伯人的方式生活,飲食、起居都要和阿拉伯人一樣,尤其是也要睡那種稻草鋪成的床墊。

    隻有這樣,才可能有機會與他們建立起真實的聯系,也從而避免那些疾病。

    相反,如果他們在當下這種全然不同的環境裡,還要繼續沿用歐洲的那套方式生活的話,那麼他們随時都可能會被這裡的疾病當頭一棒放倒在地。

     實際上這就意味着,遠征隊成員必須嘗試調整他們自己以适應當地普通人的生活了,同時也意味着他們得放棄那些特權,那些他們憑借介紹信而從當地顯赫人物那裡可能會享受到的特權。

    财富會讓一個人看起來有距離感,尤其是在一貧如洗的阿拉伯城鎮上,那看起來簡直就是既紮眼又招憎恨。

    确實如此,在尼布爾還沒動身去達米埃特之前,當這種特權轉化成實際而具體的事項時,他就見識了這種特權所帶來的不靠譜的意圖。

    由此,尼布爾提到,當需要一個當地人做助理時,他更願意接觸一位普通商人,因為可以要求此人來提供某些應需人員,而不是經由某些政要名流所推薦的某某人。

    &ldquo當一個人得知自己是被某位顯赫推薦時而來,他會立即陷入一夜暴富的幻想情景裡。

    于是從那一刻起,出于對他的需要,他将不會放過任何能讓自己多賺錢的機會,或者說,他會盡其所能使自己在對方面前有着不可或缺的存在感。

    為了能夠恰到好處地展示自己的熱心,他會假裝當下采取的每一個步驟都是帶有危險隐患的,即使此刻并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諸如此類的情況總會讓我感到,還是用一位誠實可靠的當地商人最好,因為一般來說,他們對各種情形了如指掌,即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是否真的需要這樣擔憂。

    更不用說,他們還有自己的船夫和駱駝領隊,而這些人會更加重視自己與商人之間的良好關系,因此他們更仰賴商人,而不是那些政要官員,說到底從官員那兒也巴望不着一絲一毫。

    &rdquo于是尼布爾選了一個普通人擔任自己的向導,就像他自己說過的那樣,他更願意&ldquo向那些可憐的、隻收到一點點饋贈就會很高興的學生那兒&rdquo尋求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相反,他不願意用那些胡亂施加影響的人,&ldquo他們的心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據着,加之太過驕傲,根本不情願與一個基督徒聊好幾個小時&rdquo。

     尼布爾的此番評論,是他真實三觀的有力證明。

    他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或者說偏見。

    很少有像他這樣的,大部分歐洲人都傲慢放肆且自以為是。

    在1762年,這種思想觀念仍舊很頑固,即在殖民主義擴張的概念之下,始終暗暗傳遞着的一種認知:歐洲國家是掌控着這些外國人民的。

    由此出發,他發現如果要獲得這些外國人的信任,真正可行的方式,是聲明自己已經摒棄人和人之間那種附屬與掌控的關系,同時,要和他們說同樣的語言,穿同樣的服飾,采取他們那種樸素的生活方式。

    可以這麼說,尼布爾的這些想法,已經趕超下一代人的思想。

    然而,亞洲和非洲最近兩百年的曆史,恰恰是被迫建立在與之對立的行為準則(道德原則)之上。

     還好尼布爾為人謙遜,生活簡樸,加之行事低調,使他避免遭遇那些更為戲劇化的事件&mdash&mdash那些曾如此頻繁地發生在福斯科爾進入沙漠的旅途之中的事件。

    隻有一回他發現自己可能要身處險境,也就是他身邊伴随這位信心十足的植物學家的時候。

    因為後者始終覺得,把那層令自己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外衣脫掉,是很難的事。

    那是1762年的春天。

    福斯科爾之前就曾承諾要協助尼布爾,到吉薩金字塔[116]那裡去做一些測量工作。

    于是某個下午,在兩個阿拉伯向導的陪同下,尼布爾帶上他的星盤&mdash&mdash把它放在鞍子的前面&mdash&mdash與福斯科爾一起騎驢前往。

    他們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沙丘。

    就在快要到達金字塔的時候,他們忽然發現一個全副武裝的阿拉伯人,正策馬奔騰,仿佛要全力沖出沙漠一樣,向着他們沖來。

     為了更為真切地感受事發現場,我們必須要聲明的一點是,當時那裡全然不同于當今時代所呈現給我們的旅遊景象。

    因為那時拿破侖還沒遠征埃及,也沒有像傳說中的那樣,把金字塔打造得像歐洲各國首都一樣豪奢:那裡沒有帶泳池浴缸的賓館,沒有網球場;那兒也沒有馬術學校或夜總會,沒有賣明信片和彩色膠片的書報亭,沒有柏油馬路&mdash&mdash在那上面的某個車載小酒館中&mdash&mdash可以看到奇阿普斯[117]金字塔和哈夫拉[118]金字塔,沐浴在月光下,或是泛光燈下。

    相反,彼時那裡是開羅的偏僻地帶(隻能騎驢到達),這些體積龐大的金字塔則伫立于沙漠之中,被沙塵風暴席卷鞭笞,與斯芬克斯一同半掩于塵沙,為滾落的石塊所環繞。

    與世隔絕一般,風沙侵蝕,物換星移,它們仍在。

    頭頂上的浩瀚星辰,倒是常來看它們,也仿佛是那裡僅有的遊客。

    廊道塌陷了,墓室也早被洗劫一空,而它們還是伫立在那兒。

    當某位蘇丹[119]心血來潮,想在開羅修建一些新建築時,又或是附近村子裡的人們需要蓋一個新牛舍時,它們就被當作便利的采石場了。

     就是置身于這樣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福斯科爾和尼布爾看着那個陌生人快馬加鞭地飛奔而來,在他們的驢子前面勒緊了缰繩。

    當這人弄清楚他們是有任務在身時,便主動請纓,要帶領他們前往金字塔。

    但福斯科爾拒絕了,因為他覺得他們身邊有那兩位向導便已足夠。

    然而這個阿拉伯人卻一本正經地表示,無論他們接受與否,他們是不能夠阻攔他跟他們一起走的。

    于是,他就騎着馬和他們一起向前走去。

    正當他們要繞過一座沙丘時,他忽然加快速度騎到前面,将手中長矛一擲,刺進福斯科爾面前的沙堆裡,說,除非給他施舍一些錢,不然别想再往前走。

    眼前這遭遇不禁令卡斯滕·尼布爾吃了一驚:&ldquo福斯科爾先生不僅拒絕給他任何東西,并且拒絕承諾,任何承諾都不行,無論什麼。

    而眼下的真實處境,是我們幾個騎在驢上,手無寸鐵,可以說對這個酋長一樣打扮的人毫無防備,尤其是我們根本指望不上那兩位向導幫忙。

    因此,說時遲那時快,我騎着驢子爬到沙丘頂上,向福斯科爾先生喊道,有很多人在下面的曠野裡勞作呢。

    這個酋長一聽見我這麼說,立馬變得相當客氣,好說好商量的。

    由于這個阿拉伯人之前說他要陪同我們騎到吉薩,但這時我們決定不再往前騎了;相反,我們要往回走,到距離吉薩差不多三四英裡的一個村子裡。

    遂在回返的路上,這個年輕的酋長惱羞成怒,然而恐生事端,我們也隻得忍耐着。

    到了要分道揚镳的時候,他再次向我們索要賞金。

    要是給他一點錢,興許他也就滿意了。

    但福斯科爾先生态度很明确,不給,就是不給,一點都不給。

    男人這時意識到,光以口頭要求是得不到任何回報的。

    于是他的手就猛地伸向我同伴的腦袋,搶走了他的包頭巾。

    而我朋友此刻的反應,是感到歎為觀止,他真的&lsquo歎服&rsquo了。

    他轉瞬間變得冷漠,繼而轉過身去,向另外那兩位阿拉伯人說道:&lsquo你們都是貝都因人;在我們國家,人人都會說,隻要我們歐洲人處在貝都因人的保護之下,無論去哪都一定是萬全的。

    因此,要是你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我被你們自己的族人搶劫了,那我回到家鄉後,一定會告訴他們,以後萬萬不可相信貝都因人。

    &rsquo這番話一出,随即強烈地激起了阿拉伯人的自豪感,他倆當即就強行讓那人把包頭巾歸還給他。

    接着那人便回過身,向我走來,而由于我也不會給他任何東西,他遂飛速地夠到了我的星盤--我騎在驢上,緊緊将它護在身前。

    &rdquo 一個騎馬的埃及人 博朗芬畫的一個埃及的阿拉伯人。

    根據尼布爾的叙述,在金字塔附近曾試圖襲擊福斯科爾的那個貝都因人,也是同樣的裝束(該圖時由克萊門斯制作并裝裱的版畫)。

     尼布爾的确是個寬厚包容的人,但也的确無法忍受那雙粗魯野蠻的手放在自己的星盤上。

    說到底,星盤就是他最可靠的向導,能夠給他任何人都不能提供的信息,并且在埃及這兒,它更是完全不可替代的。

    因此,若不是這個阿拉伯人想要強取他的儀器,性情平和的尼布爾也不會火冒三丈。

     &ldquo遺憾的是,我卻做不到像福斯科爾先生那樣,臨危不亂、冷靜平和地取回自己的東西。

    我抓住他纏在脖子上的大方巾,此刻他雖騎在馬上但雙手沒有抓缰繩,因此一下子就從馬上摔了下去。

    但這也讓我立即陷入千鈞一發的境地。

    由于落馬,這個年輕人感到顔面掃地,遂變得氣急敗壞,畢竟他是當着一些農民的面&mdash&mdash這些農民逐漸在我們周圍聚集起來&mdash&mdash被一個基督徒拉下馬來摔倒在地。

    随即他就掏出了手槍,指向我的胸膛。

    實不相瞞,在那一刻我覺得死亡已經近在咫尺了&mdash&mdash但這把槍裡也極有可能并沒有裝子彈。

    加之其他在場的阿拉伯人也在盡量平複他的情緒,最後他讓我們明白一點:他可以就此罷休,隻要給他1/2國家銀行達勒[120]。

    &rdquo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在類似于這種恐怖分子的威脅之下,尼布爾和福斯科爾繼續他們在金字塔的工作。

    尼布爾借助羅盤,測量金字塔所處的方位,他發現塔身四面剛好對着北、東、南、西&mdash&mdash後來更新的測量設備其實也沒怎麼影響這個測量結果,因為校準金字塔每一面的方位,與羅盤的基本方位(正北東南西)對比,這兩者之間的出入微乎其微。

    此外,尼布爾還爬到奇阿普斯金字塔和陡峭的哈夫拉金字塔頂上去作測量&mdash&mdash此舉在當今時代也就隻有訓練有素的登山者才敢嘗試。

    等他下來時,他深信這兩座金字塔應是自上而下被渾然劈成的&mdash&mdash這也是大多數專家都同意的一種說法。

     最終,尼布爾試圖測量這兩座金字塔的高度。

    他自我開解道:&ldquo面對這些建築史上的曠世奇迹,我知道可以用來細細研究的時間已所剩無多,更何況自己還時不時為一些潛在的強盜暴徒所圍繞。

    因此,我也不能總是選擇那種最為直接&mdash&mdash雖然也是最為可靠&mdash&mdash的辦法,加之我的測量工具呢,也不總是像我所希望的那樣精準。

    &rdquo讓我們來看看他後來選擇的方法是什麼。

    尼布爾在地面上繼續用自己的星盤測量角度,憑此進行若幹巧妙的三角換算。

    沒錯,他就是借助數學裡的三角關系計算出了奇阿普斯金字塔的高度,足有440英尺。

    如果我們假設他正使用的是丹麥尺度,即丹麥的一尺相當于0.31385米,那麼由此他估算出的奇阿普斯金字塔的高度,就變成了138.09米。

    根據最新的測量工具&mdash&mdash一種非常複雜的精密儀器&mdash&mdash所測出的奇阿普斯金字塔的高度是137&mdash138米。

    也就是說,這兩者間的差異僅為71公分&mdash&mdash幾乎不到0.5%的一個誤差。

    對于哈夫拉金字塔的測量,他也采取了類似的方法,所得結果比現代數值還是高了一點。

    而就這兩座金字塔的高度來說,事實上,當今時代的是比尼布爾那時所測量的要低一點點的,這是兩百年來風沙侵蝕而塔身下降的不可避免的一個結果。

    雖說如此,但這并不能作為理由來充分解釋他手動測得數值所造成的差異,畢竟這個誤差是無法忽略的。

    當時為了測得金字塔的長度&mdash&mdash由于上面總有大量石塊墜落&mdash&mdash尼布爾也隻得滿足于用步子測量,雖然他盡其所能地精益求精,但這個方法所得結果的偏差還是高達5%。

     尼布爾計算金字塔高度所采用的測量方法 尼布爾測量金字塔所借助的三角關系圖。

     盡管存在這些誤差,在吉薩的這段時間裡,他還是成功取得了此次遠征的首個重要成果。

    值得銘記的一件事是,當拿破侖·波拿巴對法國士兵說出那句廣為流傳的話時&mdash&mdash&ldquo金字塔頂上有四十個世紀在俯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