鷗
關燈
小
中
大
在終于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老啦！拿破侖不過才過了三十歲，就在那邊說自己的餘生怎樣怎樣的，我懂了那句話，所以我現在隻想笑。
&rdquo &ldquo你也感覺到了什麼叫作&lsquo餘生&rsquo嗎？&rdquo &ldquo我不是拿破侖，真的，我跟他完全不一樣，不過偶爾就是會感覺到餘生這種東西呢。
我呢，真的，也不可能像浮士德博士那樣讀萬卷書，但偶爾會突然體會到類似于他所說的那種虛無感呢。
&rdquo我的話開始支離破碎了。
&ldquo如果真是那樣，那不就沒辦法了嗎？雖然有點失敬，不過你現在的年齡是？&rdquo &ldquo三十一。
&rdquo &ldquo真是這樣的話，還比C先生年輕一歲呢！無論何時，C先生都非常有活力呢！無論是文學觀還是其他東西，他都能侃侃而談。
他的眼力真是不錯呢。
&rdquo &ldquo是啊&hellip&hellipC先生是我的前輩，有一雙柔潤且充滿熱情的眼睛。
他大概接下來也能寫出很多東西吧。
我還挺喜歡他的。
&rdquo五年前，我也給C先生添了很多麻煩。
&ldquo你到底&hellip&hellip&rdquo來客大概也因為我這不冷不熱的态度而開始煩悶，于是連口氣都變了，&ldquo你在寫小說時，到底是抱着什麼信條在寫呢？例如人性，例如愛，或是社會正義？還是美？你心中難道沒有存在任何一個東西，是打從你出了文壇開始，就覺得可以一直靠着這東西寫下去的嗎？&rdquo &ldquo有的！那正是&lsquo悔恨&rsquo！&rdquo這句話如一敲即響的快調從我口中迸了出來，&ldquo毫無悔恨的文字，連屁都不是。
悔恨、自白、反省，從這些東西裡可以産生的便是近代文學，不，甚至可以說，近代精神也由此而生，所以&hellip&hellip&rdquo然後，我就口吃了。
&ldquo原來如此，&rdquo對方也接上了我的話題，&ldquo現在的文壇已經失去了這種潮流。
照你這樣說，你想必很喜歡梶井基次郎了？&rdquo &ldquo最近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懷念他。
或許是因為我也老了。
我完全不是在炫耀，甚至其實我還覺得這見不得人，有點羞恥。
&lsquo宿業&rsquo這個詞到底是什麼，其實我不是很懂，不過總覺得自己身上有很接近于它的存在。
如果要說&lsquo罪愆之子&rsquo的話，又好像跟牧師一樣，這行不通。
可又要說什麼好呢？我做了很多壞事，我是個肮髒的人，就是這種意識吧！因為這種意識揮之不去，所以我才總是如此地卑微渺小。
就算是自己，也隻能束手無策，不過&mdash&mdash&rdquo話講到一半，我又停了下來。
雖然想要引用聖經的話，然後想要說出&ldquo自己也曾經被那段話所拯救&rdquo，不過，這實在是太丢臉了，我完全說不出口&mdash&mdash生命不勝于飲食嗎？身體不勝于衣裳嗎？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裡！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
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呢！野地裡的草今天還在，明天就丢在爐裡，神還給他這樣的妝飾，何況你們呢！你們不比這些貴重得多嗎？[5]這段基督的撫慰，讓我并非&ldquo虛構之姿&rdquo地得到了活下去的力量。
不過，現在我完全說不出這些話。
信仰這東西，不就是該默默地維持才是真的嗎？看來，我連&ldquo信仰&rdquo這兩個字都難以說出口呢。
在那之後，我們還聊了不少東西，但來客似乎對我闡述思想時吞吞吐吐的樣子感到十分失望，遂開始準備收工回家。
我從心底感到抱歉，有什麼簡單明了的好句子可以說呢？我縱使思索枯腸，也什麼都沒翻出來，看來我果然是個蠢蛋啊。
這位客人大概想幫我更加出名、更為世人所知，才來看我&mdash&mdash正因為完全理解對方的雄心壯志，因此更對自己這副樣子感到悲傷。
客人回去了，而我呆坐在桌前，遠眺着那武藏野田地上的薄暮。
其實，也沒什麼特别的感慨，但就是有一種不完全燃燒的寂寥感。
你同告你的對頭還在談判時，就趕緊與他和息，否則恐怕他把你送給審判官，審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獄了。
我實話告訴你，若有一文錢沒有還清，你斷不能從那裡出來。
（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五節、第二十六節）這樣看來，地獄也會再度降臨到我身上嗎？這個想法突然出現在我腦海中，而我就像是聽到那令人不安的轟轟地鳴從地底下湧出&hellip&hellip還是，隻有我聽得到？ &ldquo喂，給我點錢吧，有多少？&rdquo &ldquo大概有四五元吧？&rdquo &ldquo能用嗎？&rdquo &ldquo可以，還請留一點回來。
&rdquo &ldquo知道啦，我九點左右會回來。
&rdquo 從妻子手上收下錢包後，我走出了家門。
外面已經黃昏，霧氣薄薄地罩着。
我走進了在三鷹車站附近的壽司店。
給我酒。
這還真是一句不振作的話啊。
給我酒。
這該是一句如何陳腐又了無新意的話啊！我到現在為止，到底重複了這句話幾百回幾千回了呢？這話如此無智又不潔！在這個時代裡，邊說着自己
我老啦！拿破侖不過才過了三十歲，就在那邊說自己的餘生怎樣怎樣的，我懂了那句話，所以我現在隻想笑。
&rdquo &ldquo你也感覺到了什麼叫作&lsquo餘生&rsquo嗎？&rdquo &ldquo我不是拿破侖，真的，我跟他完全不一樣，不過偶爾就是會感覺到餘生這種東西呢。
我呢，真的，也不可能像浮士德博士那樣讀萬卷書，但偶爾會突然體會到類似于他所說的那種虛無感呢。
&rdquo我的話開始支離破碎了。
&ldquo如果真是那樣，那不就沒辦法了嗎？雖然有點失敬，不過你現在的年齡是？&rdquo &ldquo三十一。
&rdquo &ldquo真是這樣的話，還比C先生年輕一歲呢！無論何時，C先生都非常有活力呢！無論是文學觀還是其他東西，他都能侃侃而談。
他的眼力真是不錯呢。
&rdquo &ldquo是啊&hellip&hellipC先生是我的前輩，有一雙柔潤且充滿熱情的眼睛。
他大概接下來也能寫出很多東西吧。
我還挺喜歡他的。
&rdquo五年前，我也給C先生添了很多麻煩。
&ldquo你到底&hellip&hellip&rdquo來客大概也因為我這不冷不熱的态度而開始煩悶，于是連口氣都變了，&ldquo你在寫小說時，到底是抱着什麼信條在寫呢？例如人性，例如愛，或是社會正義？還是美？你心中難道沒有存在任何一個東西，是打從你出了文壇開始，就覺得可以一直靠着這東西寫下去的嗎？&rdquo &ldquo有的！那正是&lsquo悔恨&rsquo！&rdquo這句話如一敲即響的快調從我口中迸了出來，&ldquo毫無悔恨的文字，連屁都不是。
悔恨、自白、反省，從這些東西裡可以産生的便是近代文學，不，甚至可以說，近代精神也由此而生，所以&hellip&hellip&rdquo然後，我就口吃了。
&ldquo原來如此，&rdquo對方也接上了我的話題，&ldquo現在的文壇已經失去了這種潮流。
照你這樣說，你想必很喜歡梶井基次郎了？&rdquo &ldquo最近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懷念他。
或許是因為我也老了。
我完全不是在炫耀，甚至其實我還覺得這見不得人，有點羞恥。
&lsquo宿業&rsquo這個詞到底是什麼，其實我不是很懂，不過總覺得自己身上有很接近于它的存在。
如果要說&lsquo罪愆之子&rsquo的話，又好像跟牧師一樣，這行不通。
可又要說什麼好呢？我做了很多壞事，我是個肮髒的人，就是這種意識吧！因為這種意識揮之不去，所以我才總是如此地卑微渺小。
就算是自己，也隻能束手無策，不過&mdash&mdash&rdquo話講到一半，我又停了下來。
雖然想要引用聖經的話，然後想要說出&ldquo自己也曾經被那段話所拯救&rdquo，不過，這實在是太丢臉了，我完全說不出口&mdash&mdash生命不勝于飲食嗎？身體不勝于衣裳嗎？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裡！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
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呢！野地裡的草今天還在，明天就丢在爐裡，神還給他這樣的妝飾，何況你們呢！你們不比這些貴重得多嗎？[5]這段基督的撫慰，讓我并非&ldquo虛構之姿&rdquo地得到了活下去的力量。
不過，現在我完全說不出這些話。
信仰這東西，不就是該默默地維持才是真的嗎？看來，我連&ldquo信仰&rdquo這兩個字都難以說出口呢。
在那之後，我們還聊了不少東西，但來客似乎對我闡述思想時吞吞吐吐的樣子感到十分失望，遂開始準備收工回家。
我從心底感到抱歉，有什麼簡單明了的好句子可以說呢？我縱使思索枯腸，也什麼都沒翻出來，看來我果然是個蠢蛋啊。
這位客人大概想幫我更加出名、更為世人所知，才來看我&mdash&mdash正因為完全理解對方的雄心壯志，因此更對自己這副樣子感到悲傷。
客人回去了，而我呆坐在桌前，遠眺着那武藏野田地上的薄暮。
其實，也沒什麼特别的感慨，但就是有一種不完全燃燒的寂寥感。
你同告你的對頭還在談判時，就趕緊與他和息，否則恐怕他把你送給審判官，審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獄了。
我實話告訴你，若有一文錢沒有還清，你斷不能從那裡出來。
（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五節、第二十六節）這樣看來，地獄也會再度降臨到我身上嗎？這個想法突然出現在我腦海中，而我就像是聽到那令人不安的轟轟地鳴從地底下湧出&hellip&hellip還是，隻有我聽得到？ &ldquo喂，給我點錢吧，有多少？&rdquo &ldquo大概有四五元吧？&rdquo &ldquo能用嗎？&rdquo &ldquo可以，還請留一點回來。
&rdquo &ldquo知道啦，我九點左右會回來。
&rdquo 從妻子手上收下錢包後，我走出了家門。
外面已經黃昏，霧氣薄薄地罩着。
我走進了在三鷹車站附近的壽司店。
給我酒。
這還真是一句不振作的話啊。
給我酒。
這該是一句如何陳腐又了無新意的話啊！我到現在為止，到底重複了這句話幾百回幾千回了呢？這話如此無智又不潔！在這個時代裡，邊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