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錢秀才錯占鳳凰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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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吉期挫過,他家如何肯放新人下船?”小乙道:“高家隻怕挫過好日,定要結親。

    錢大官人替東人權做新郎三日了。

    ”顔俊道:“既結了親,這二夜錢大官人難道竟在新人房裡睡的?”小乙道:“睡是同床的,卻不曾動彈。

    那錢大官人是看得熟鴨蛋伴得小娘眠的。

    ”顔俊罵道:“放屁!哪有此理!我托你何事?你如何不叫他推辭;卻做下這等勾當?”小乙道:“家人也說過來,錢大官人道:‘我隻要周全你家之事,若有半點欺心,天神監察。

    ’”顔俊此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一把掌将小乙打在一邊,氣忿忿的奔出門外,專等錢青來厮鬧。

     恰好船已攏岸。

    錢青終有細膩,預先囑咐尤辰伴住高老,自己先跳上岸。

    隻為自反無愧,理直氣壯,昂昂的步到頻家門首,望見頻俊,笑嘻嘻的正要上前作揖,告訴衷情。

    誰知顔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際便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睜,不等開言,便撲的一頭撞去。

    咬定牙根,狠狠的罵道;“天殺的!你好快活!”說聲未畢,氁貆五指,将錢青和巾和發,扯做一把,亂踢亂打,口裡不絕聲的道:“天殺的!好欺心!别人費了錢财,把與你見成受用!”錢青口中也自分辯。

    頻俊打罵忙了,哪裡聽他半個字兒。

    家人也不敢上前相勸。

    錢青吃打慌了,但呼救命。

    船上人聽得鬧吵,都上岸來看。

    隻見一個醜漢,将新郎痛打,正不知甚麼意故。

    都走攏來解勸,哪裡勸得他開?高贊盤問他家人,那家人料瞞不過,隻得實說了。

    高贊不聞猶可,一聞之時,心頭火起,大罵尤辰無理,做這等欺三瞞四的媒人,說騙人家女兒。

    也扭著尤辰亂打起來。

    高家送親的人,也自心懷不平,一齊動手要打那醜漢。

    顔家的家人回護家主,就與高家從人對打。

    先前顔俊和錢青是對厮打,以後高贊和尤辰是兩對厮打,結未兩家家人,扭做一團厮打。

    看的重重疊疊,越發多了,街道擁塞難行,卻似: 九裡山前擺陣勢,昆陽城下賭輸赢。

     事有湊巧,其時本縣大尹恰好送了上司回轎,至于北門,見街上震天喧嚷,卻是厮打的,停了轎子,喝教拿下。

    衆人見知縣相公拿人,都則散了。

    隻有顔俊兀自扭住錢青,高贊兀自扭住尤辰,紛紛告訴,一時不得其詳。

    大尹都教帶到公庭,逐一細審,不許攙口。

    見高贊年長,先叫他上堂诘問。

    高贊道:“小人是洞庭山百姓,叫做高贊,為女擇婿,相中了女婿才貌,将女許配。

    初三日,女婿上門親迎,因被風雪所阻。

    小人留女婿在家,完了親事。

    今日送女到此,不期遇了這個醜漢,将小人的女婿毒打。

    小人問其緣故,卻是那醜漢買囑媒人,要哄騙小人的女兒為婚,卻将那姓戋的後生,冒名到小人家裡。

    老爺隻問媒人,便知奸弊。

    ”大尹道:“媒人叫做甚名字?可在這裡麼?”高贊道:“叫做尤辰,見在台下。

    ” 大尹喝退高贊,喚尤辰上來,罵道:“弄假成真,以非為是,都是你弄出這個伎倆!你可實實供出,免受重刑。

    ”尤辰初時還隻含糊抵賴。

    大尹發怒,喝教取夾棍伺候。

    尤辰雖然市井,從未熬刑,隻得實說:起初顔俊如何央小人去說親,高贊如何作難,要選才貌,後來如何央錢秀才冒名去拜望,直到結親始末,細細述了一遍。

    大尹點頭道:“上是實情了。

    顔俊這厮費了許多事,卻被别人奪了頭籌,木怪不得發惱。

    隻是起先設心哄騙的不是。

    ”便教顔俊,審其口詞,顔俊已聽尤辰說了實話,又見知縣相公詞氣溫和,隻得也叙了一遍,兩口相同。

     大尹結未喚錢青上來,一見錢青青年美貌,且被打傷,便有幾分愛他憐他之意,問道:“你個秀才,讀孔子之書,達周公之禮,如何替人去拜望迎親,同謀哄騙,有乖行止?”錢青道:“此事原非生員所,願隻為顔俊是生員表兄,生員家貧,又館谷于他家,被表兄再四央求不過,勉強應承。

    隻道一時權宜,玉成其事。

    ”大尹道:“住了!你既為親情而往,就不該與那女兒結親親了。

    ”錢青道:“生員原隻代他親迎。

    隻為一連三日大風,太湖之隔,不能行舟,故此高贊怕誤了婚期,要生員就彼花燭。

    ”大尹道:“你自知替身,就該推辭了。

    ”顔俊從傍磕頭道:“青天老爺!隻看他應承花燭,便是欺心。

    ”大尹喝道:“不要多嘴,左右扯他下去。

    ”再問錢青:“你那時應承做親,難道沒有個私心?”錢青道:“隻問高贊便知。

    生員再三推辭,高贊不允。

    生員若再辭時,恐彼生疑,誤了表兄的大事,故此權成大禮。

    雖則三夜同床,生員和衣而睡,并不相犯。

    ”大尹呵呵大笑道:“自古以來,隻有一個柳下惠坐懷不亂。

    那魯男子就自知不及,風雪之中,就不肯放婦人進門了。

    你少年子弟,血氣未定,豈有三夜同床,并不相犯之理?這話哄得哪一個!”錢青道:“生員今日自陳心迹,父母老爺未必相信,隻教高贊去問自己皂钺兒,便知真假。

    ”大尹想道;“那女兒若有私情,如何肯說實話?”當下想出個主意來,便教左右喚到老實穩婆一名,到舟中試驗高氏是否處,速來回話。

     不一時,穩婆來覆知縣相公,那高氏果是處子,未曾破身。

    顔俊在階下聽說高氏還是處子,便叫喊道:“既是小的妻子不曾破壞,小的情願成就。

    ”大尹又道:“不許多嘴!”再叫高贊道:“你心下願将女兒配哪一個?”高贊道:“小人初時原看中了錢秀才,後來女兒又與他做過花燭。

    雖然錢秀才不欺暗室,與小女即無夫婦之情,已定了夫婦之義。

    若教女兒另嫁顔俊,不惟小人不願,就是女兒也不願。

    ”大尹道:“此言正合吾意。

    ”錢青心下到不肯,便道:“生員此行,實是為公不為私。

    若将此女歸了生員,把生員三夜衣不解帶之意全然沒下。

    甯可令此女别嫁。

    生員決不敢冒此嫌疑,惹人談論。

    ”大尹道:“此女若歸他人,你過湖這兩番替人诓騙,便是行止有虧,幹礙前程了。

    今日與你成就親事,乃是遮掩你的過失。

    況你的心迹已自洞然,女家兩相情願,有何嫌疑?休得過讓,我自有明斷。

    ”遂舉筆判雲: 高贊相女配夫,乃其常理;顔俊借人飾己,實出奇聞。

    東床已招,何慚秉燭雲長。

    風伯為媒,天公作合。

    佳男配了佳婦,兩得其宜;求妻到底無妻,自作之孽。

    高氏斷歸錢青,不另作花燭。

    顔俊既不合設騙局于前,又不合奮老拳于後。

    事已不諧,姑免罪責。

    所費聘儀,合助錢青,以贖一擊之罪。

    尤辰往來煽誘,實啟釁端,重懲示儆。

     判訖,喝教左右,将尤辰重責三十闆,免其畫供,竟行逐出,蓋不欲使錢青冒名一事彰聞于人也。

    高贊和錢青拜謝。

    一幹人出了縣門,顔俊滿面羞慚,敢怒而不敢言,抱頭鼠竄而去,有好幾月不敢出門。

    尤辰自回家将息棒瘡不題。

     卻說高贊邀錢青到舟中,反殷緻謝道:“若非賢婿才行俱全,上官起敬,小女幾乎錯配匪人。

    今日到要己賢婿同小女到舍下少住幾時,不知賢婿宅上還有何人?”錢青道:“小婿父母俱亡,别無親人在家。

    ”高贊道:“既如此,一發該在舍下住了,老夫供給讀書,賢婿意下如何?”錢青道:“若得嶽父扶持,足感盛德。

    ”是夜開船離了吳江,随路宿歇。

    次日早到西山。

    一山之人聞知此事,皆當新聞傳說。

    又知錢青存心忠厚,無不欽仰。

    後來錢青一舉成名,夫妻偕老。

    有詩為證: 醜臉如何騙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

     可憐一片吳江月,冷照鴛鴦湖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