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錢秀才錯占鳳凰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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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郎擲果回。

     顔俊請尤辰到家,同錢青吃了早飯,小乙和安童跟随下船。

    又遇了順風,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天色已晚,舟中過宿。

    次日早飯過後,約莫高贊起身,錢青全柬寫顔俊名字拜帖,謙遜些,加個“晚”字。

    小乙捧帖,到高家門首投下,說:“尤大舍引顔宅小官人特來拜見!”高家仆人認得小乙的,慌忙通報。

    高贊傳言快請。

    假顔俊在前,尤辰在後,步入中堂,高贊一眼看見那個小後生,人物軒昂,衣冠濟楚,心下已自三分歡喜。

    叙禮已畢,高贊看椅上坐。

    錢青自謙幼輩,再三不肯,隻得東西昭穆坐下。

    高贊肚裡暗暗喜歡:“果然是個謙謙君子。

    ”坐定,先是尤辰開口,稱說前日相擾。

    高翁答言多慢,接口就問說:“此位就是令親顔大官人?前日不曾問得貴表。

    ”錢青道:“年幼無表。

    ”尤辰代言:“舍親表伯雅。

    伯仲之伯,雅俗之雅。

    ”高贊道:“尊名尊字,俱稱其實。

    ”錢青道:“不敢!”高贊又問起家世,錢青一一對答,出詞吐氣,十分溫雅。

    高贊想道:“外才已是美了,不知他學問如何?且請先生和兒出來相見,盤他一盤,便見有學無學。

    ”獻茶二道,吩咐家人:“書館中請先生和小舍出來見客。

    ” 去不多時,隻見五十多歲一個儒者,引著一個垂髫學生出來。

    衆人一齊起身作揖。

    高贊一一通名:“這位是小兒的業師,姓陳,見在府庠:這就是小兒高标。

    ”錢青看那學生,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心中想著:“此子如此,其姊可知。

    顔兄好造化哩!”又獻了一道茶。

    高贊便對先生道:“此位尊客是吳江顔伯雅,年少高才。

    ”那陳先生已會了主人之意,便道:“吳江是人才之地,見高識廣,定然不同。

    請問貴邑有三高祠,還是哪三個?”錢青答言:“範蠡、張翰、陸龜蒙。

    ”又問:“此三人何以見得他高處?”錢青一一分疏出來。

    兩個遂互相盤問了一回。

    錢青見那先生學問平常,故意譚天說地,講古論今,驚得先生一字俱無,連稱道:“奇才,奇才!”把一個高贊就喜得手舞足蹈,忙喚家人,悄悄吩咐備飯,西整齊些。

    家人聞言,即時拽開桌子,排下五色果品。

    高贊取杯箸安席。

    錢青答敬謙讓了一回,照前昭穆坐下。

    三湯十菜,掭案小吃,頃刻間,擺滿了桌子,真個咄嗟而辦。

     你道為何如此便當,原來高贊的媽媽金氏,最愛其女,聞得媒人引顔小官人到來,也伏在遮堂背後吊看。

    看見一表人才,語言響亮,自家先中意,料高老必然同心,故此預先準備筵席,一等吩咐,流小的就搬出來。

    賓主共是五位。

    酒後飯,飯後酒,直吃到紅日銜山。

    錢青和尤辰起身告辭。

    高贊心中甚不忍别,意欲攀留日。

    錢青那裡肯住?高贊留了幾次,隻得放他起身。

    錢青拜别了陳先生,口稱承教,次與高公作謝道:“明日早行,不得再來告别!”高贊道:“倉卒怠慢,勿得見罪。

    ”小學生也作揖過了。

    金氏已備下幾色程相送,無非是酒米魚肉之類,又有一封舟金,高贊扯尤辰到背處,說道:“顔小官人才貌,更無他說。

    若得少梅居間成就,萬分之幸。

    ”尤辰道:“小子領命。

    ”高贊直送上船,方才分别。

    當夜夫妻兩口,說了顔小官人一夜,正是: 不須玉杵千金聘,已許紅繩兩足纏。

     再說錢青和尤辰,次日開船,風水不順,真到更深,方才抵家,顔俊兀自秉燭夜坐,專聽好音。

    二人叩門而入,備述昨朝之事。

    顔俊見親事已成,不勝之喜,忙忙的就本月中擇個吉日行聘。

    果然把那二十兩借契送還了尤辰,以為謝禮。

    就擇了十二月初三日成親。

    高贊得意了女婿,況且妝奁久已完備,并不推阻。

     日往月來,不覺十一月下旬,吉期将近。

    原來江南地方娶親,不行古時親迎之禮,都是女親家和阿舅自送上門。

    女親家謂之送娘,阿舅謂之抱嫁。

    高贊為選中了乘龍佳婿,到處誇揚,今日定要女婿上門親迎,準備大開筵宴,遍請遠近親鄰吃喜酒,先遣人對尤辰說知。

    尤辰吃了一驚,忙來對顔俊說了,顔俊道:“這番親迎,少不得我自去走遭。

    ”尤辰跌足道:“前日女婿上門,他舉家都看個勾,行樂圖也畫得出在那裡。

    今番又換了一個面貌,教做媒的如何措辭?好事定然中變!連累小子必然受辱!”顔俊聽說,反抱怨起媒人來道:“當初我原說過來,該是我姻緣,自然成就。

    若第一次上門時,自家去了,哪見得今日進退兩難!都是你捉弄我,故意說得高老十分古怪,不要我去,教錢家表弟替了。

    誰知高老甚是好情,一說就成,并不作難。

    這是我命中注定,該做他家的女婿,豈因見了錢表弟方才肯成!況且他家已受了聘禮,他的女兒就是我的人了,敢道個不字麼?你攪我今番自去,他怎生發付我?難道賴我的親事不成?”尤辰搖著頭道:“成不得!人也還在他家!你狠到哪裡去?若不肯把送上轎,你也沒奈何他!”顔俊道:“多帶些人從去,肯便肯,不肯時打進去,搶将回來,告到官司,有生辰吉帖為證,隻是賴婚的不是,我并沒差處。

    ”尤辰道:“大官人休說滿話!常言道:‘惡龍不鬥地頭蛇。

    ’你的從人雖多,怎比得坐地的,有增無減。

    萬一弄出事來,纏到官司,那老兒訴說,求親的一個,娶親的又是一個。

    官府免不得與媒人诘問。

    刑罰之下,小子隻得實說。

    連累錢大官人前程幹系,不是耍處。

    ” 顔俊想了一想道:“既如此,索性不去了,勞你明日去回他一聲,隻說前日已曾會過了,敝縣沒有迎的常規,還是從俗送親罷。

    ”尤辰道:“一發成不得。

    高老因看上了佳婿,到處誇其才貌。

    那些親鄰專等親迎之時,都要來厮認。

    這是斷然要去的。

    ”顔俊道:“如此,怎麼好?”尤辰道:“依小子愚見,更無别策,隻是再央令表弟錢大官人走遭。

    索性哄他到底。

    哄得新人進門,你就靠家大了,不怕他又奪了去。

    結婚之後,縱然有話,也不怕他了。

    ”顔俊頓了一頓口道:“話到有理!隻是我的親事,到作成别人去風光。

    央及他時,還有許多作難哩。

    ”尤辰道:“事到其間,不得不如此了。

    風光隻在一時,怎及得大官人終身受用!”顔俊又喜又惱。

     當下别了尤辰,回到書房,對錢青說道:“賢弟,又要相煩一事。

    ”錢青道:“不知兄又有何事?”顔俊道:“出月初三,是愚兄畢姻之期,初二日就要去親迎。

    原要勞賢弟一行,方才妥當。

    ”錢青道:“前日代勞,不過泛然之事。

    今番親迎,是個大禮,豈是小弟代得的?這個斷然不可!”顔俊道:“賢弟所言雖當,但因初番會面,他家已認得了;如今忽換我去,必然疑心,此事恐有變卦。

    不但親事不成,隻恐還要成訟。

    那時連賢弟也有幹系,卻不是為小妨大,把一天好事自家弄壞了?若得賢弟迎回來,成就之後,不怕他閑言閑語,這是個權宜之術。

    賢弟須知:塔尖上功德,休得固辭。

    ”錢青見他說得情辭懇切,隻索依允。

     顔俊又喚過吹手及一應接親人從,都吩咐了說話,不許漏洩風聲,取得親回,都有重賞。

    衆人誰敢依。

    到了初二日侵晨,尤辰便到顔家相幫安排親迎禮物,及上門各項賞賜,都封得停停當當。

    其錢青所用,及儒巾圓領絲皂靴,并皆齊備。

    又分派各船食用,大船二隻,一隻坐新人,一隻媒人共新郎同坐;中船四隻,散載衆人;小船四隻,一者護送,二者以備雜差。

    十餘隻船,篩鑼掌号,一齊開出湖去。

    一路流星炮杖,好不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