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孝廉讓産立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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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長文公所谕金玉之言,老漢輩拱聽已久,願得示下。

    ”許武疊兩個指頭,說将出來。

    言無數句,使聽者毛骨聳然。

    正是: 斥鷃不知大鵬,河伯不知海若。

     聖賢一段苦心,庸夫豈能測度。

     許武當時未曾開談,先流下淚來。

    吓得衆人驚惶無措。

    兩個兄弟慌忙跪下,問道:“哥哥何事悲傷?”許武道:“我的心事,藏之數年,今日不得不言。

    ”指著晏、普道:“隻因為你兩個名譽未成,使我作違心之事,冒不韪之名,有玷于祖宗,贻笑于鄉裡,所以流淚。

    ”遂取出一卷冊籍,把與衆人觀看。

    原來田地屋宅及曆年收斂米粟布帛之數。

    衆人還未曉其意。

    許武又道:“我當初教育兩個兄弟,原要他立身修道,揚名顯親。

    不想我虛名早著,遂先顯達。

    二弟在家,躬耕力學,不得州郡徵辟。

    我欲效古人祁大夫内舉不避親,誠恐不知二弟之學行者,說他因兄而得官,誤了終身名節。

    我故倡為析居之議,将大宅良田,強奴巧婢,悉據為已有。

    度吾弟素敦愛敬,決不争競。

    吾暫冒貪饕之迹,吾弟有廉讓之名。

    困蒙鄉裡公評,榮膺徵聘。

    今位列公卿,官常無玷,吾志已遂矣。

    這些田房奴婢,都是公共之物,吾豈可一人獨享!這幾年以來,所收米谷布帛,分毫不敢妄用,盡數開載在那冊籍上。

    今日交付二弟,表為兄的向來心迹,也教衆鄉尊得知。

    ” 衆父老到此,方知許武先年析産一片苦心,自愧見識低微,不能窺測,齊聲稱歎不已。

    隻有許晏、許普哭倒在地,有累兄長。

    今日若非兄長自說,弟輩都在夢中。

    兄長盛德,從古未有。

    隻是弟輩不肖之罪,萬分難贖。

    這些小家财,原是兄長苦掙來的,合該兄長管業。

    弟輩衣食自足,不消兄長挂念。

    ”許武道:“做哥的力田有年,頗知生殖。

    況且宦情已淡,便當老于鋤,以終天年。

    二弟年富力強,方司民社,宜資莊産,以終廉節。

    ”晏、普又道:“哥哥為弟輩而冊籍,聊減弟輩萬一之罪。

    ” 衆父老見他兄弟三人交相推讓,你不收,我不受,一齊向前勸道:“賢昆玉所言,都則一般道理。

    長文公若獨得了這田産,不見得向來成全兩位這一段苦心;兩位若迳受了,又負了令兄長文公這一段美意。

    依老漢輩愚見,宜作三股均分,無厚無薄,這才見兄友弟恭,各盡其道。

    ”他三個兀自你推我讓。

    那父老中有前番那幾個剛直的,挺身向前,厲聲說道:“吾等适才分處,甚得中庸之道,若再推遜,便是矯情沽譽了。

    把這冊籍來,待老漢與你分剖。

    ”許武弟兄三人,更不敢多言,隻得憑他主張,當時将田産配搭三股分開,各自管業。

    中間大宅,仍舊許武居住。

    左右屋宇窄狹,以所在粟帛之數補償晏、普,他日自行改造。

    其僮婢,亦皆分派。

    衆父老都稱為公平。

    許武等三人施禮作謝,邀入正席飲酒,盡歡而散。

     許武心中終以前香析産之事為歉,欲将所得良田之半,立為義莊,以贍鄉裡,許晏、許普聞知,亦各出己産相助。

    裡中人人歎服,又傳出幾句口号來,道是:真孝廉,惟許武;誰繼之?晏與普。

    弟不争,兄不取。

    作義莊,贍鄉裡,嗚呼孝廉誰可比! 晏、普感兄之義,又将朝廷所賜黃金,大市牛酒,日日邀裡中父老與哥哥會飲。

    如此三月,假期已滿,晏、普不忍與哥哥分别,各要納還官诰。

    許武再三勸谕,責以大義,二人隻得聽從,各攜妻小赴任。

     卻說裡中父老,将許武一門孝弟之事,備細申聞郡縣,郡縣為之奏聞。

    聖旨命有司旌表其門,稱其裡為孝弟裡。

    後來三公九卿,交章薦許武德行絕倫,不宜逸之田野,累诏起用。

    許武隻不奉诏,有人問其緣故,許武道:“兩弟在朝居位之時,吾曾諷以知足知止。

    我若今日複出應诏,是自食其吾了。

    況方今朝廷之上,是非相激,勢利相傾,恐非缙紳之福;不如躬耕樂道之為愈耳。

    ”人皆服其高見。

     再說晏、普到任,守其乃兄之教,各以清節自勵,大有政聲。

    後聞其兄高緻,不肯出仕。

    弟兄相約,各将印绶納還,奔回田裡,日奉其兄為山水之遊,盡老百年而終。

    許氏子孫昌茂,累代衣冠不絕,至今稱為“孝弟許家”雲。

    後人作歌歎道: 今人兄弟多分産,古人兄弟亦分産。

     古人分産成弟名,今人分産但嚣争。

     古人自污為義,今人自污争微利。

     孝義名高身并榮,微利相争家共傾。

     安得盡居孝弟裡,卻把阋牆人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