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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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引盤纏,盡皆取去,其餘衣服,一件不失。

    張進道:“這賊狼子野心!老爹恁般待他,他卻一心戀着南邊。

    怪道連妻子也不要!”又将息了數日,方才行走得動,便去禀知兀良元帥,另自打發盤纏路引,一面行文挨獲程萬裡。

    那張進到店中算還了飯錢,作别起身。

    星夜趕回家,參見張萬戶,把兀良元帥回書呈上看過,又将程萬裡逃歸之事禀知。

    張萬戶将他遺書拆開看時,上寫道:門下賤役程萬裡,奉書恩主老爺台下:萬裡向蒙不殺之恩,收為厮養,委以腹心,人非草木,豈不知感。

    但聞越鳥南栖,狐死首丘,萬裡親戚墳墓,俱在南朝,早暮思想,食不甘味。

    意欲禀知恩相,乞假歸省,誠恐不許,以此鬥膽辄行。

    在恩相幕從如雲,豈少一走卒?放某還鄉如放一鴿耳。

    大恩未報,刻刻于懷。

    銜環結草,生死不負。

     張萬戶看罷,頓足道:“我被這賊用計瞞過,吃他逃了! 有日拿住,教他碎屍萬段。

    ”後來張萬戶貪婪太過,被人參劾,全家抄沒,夫妻雙雙氣死。

    此是後話不題。

     且說程萬裡自從到任以來,日夜想念玉娘恩義,不肯再娶。

    但南北分争,無由訪覓。

    時光迅速,歲月如流,不覺又是二十餘年。

    程萬裡因為官清正廉能,已做到閩中安撫使之職。

    那時宋朝氣數已盡,被元世祖直搗江南,如入無人之境。

     逼得宋末帝奔入廣東崖山海島中駐跸。

    止有八閩全省,未經兵火。

    然亦彈丸之地,料難抵敵。

    行省官不忍百姓罹于塗炭,商議将圖籍版輿,上表亦歸元主。

    元主将合省官俱加三級。

    程萬裡升為陝西行省參知政事。

    到任之後,思想興元乃是所屬地方,即遣家人程惠,将了向日所贈繡鞋,并自己這隻鞋兒,前來訪問妻子消息,不題。

     且說娶玉娘那人,是市上開酒店的顧大郎,家中頗有幾貫錢鈔。

    夫妻兩口,年紀将近四十,并無男女。

    渾家和氏,每勸丈夫讨個丫頭伏侍,生育男女。

    顧大郎初時恐怕淘氣,心中不肯。

    到是渾家叮囑牙婆尋覓,聞得張萬戶家發出個女子,一力撺掇讨回家去。

    渾家見玉娘人物美麗,性格溫存,心下歡喜,就房中側邊打個鋪兒,到晚間又準備些夜飯,擺在房中。

    玉娘暗解其意,佯為不知,坐在廚下。

    和氏自家走來道:“夜飯已在房裡了,你怎麼反坐在此?”玉娘道:“大娘自請,婢子有在這裡。

    ”和氏道:“我們是小戶人家,不像大人家有許多規矩。

    止要勤儉做人家,平日隻是姊妹相稱便了。

    ”玉娘道:“婢子乃下賤之人,倘有不到處,得免嗔責足矣,豈敢與大娘同列!”和氏道:“不要疑慮!我不是那等嫉妒之輩,就是娶你,也到是我的意思。

    隻為官人中年無子,故此勸他取個偏房。

    若生得一男半女,即如與我一般。

    你不要害羞,可來同坐吃杯合歡酒。

    ”玉娘道:“婢子蒙大娘擡舉,非不感激。

     但生來命薄,為夫所棄,誓不再适。

    倘必欲見辱,有死而已!” 和氏見說,心中不悅道:“你既自願為婢,隻怕吃不得這樣苦哩。

    ”玉娘道:“但憑大娘所命。

    若不如意,任憑責罰。

    ” 和氏道:“既如此,可到房中伏侍。

    ”玉娘随至房中。

    他夫妻對坐而飲,玉娘在旁篩酒,和氏故意難為他。

    直飲至夜半,顧大郎吃得大醉,衣也不脫,向床上睡了。

    玉娘收拾過家火,向廚中吃些夜飯,自來鋪上和衣而睡。

    明早起來,和氏限他一日紡績。

    玉娘頭也不擡,不到晚都做完了,交與和氏。

    和氏暗暗稱奇,又限他夜中趱趕多少。

    玉娘也不推辭,直紡到曉。

     一連數日如此,毫無厭倦之意。

    顧大郎見他不肯向前,日夜紡績,隻道渾家妒忌,心中不樂,又不好說得,幾番背他渾家與玉娘調戲。

    玉娘嚴聲厲色。

    顧大郎懼怕渾家知得笑話,不敢則聲。

    過了數日,忍耐不過,一日對渾家道:“既承你的美意,娶這婢子與我,如何教他日夜紡績,卻不容他近我?”和氏道:“非我之過。

    隻因他第一夜,如此作喬,恁般推阻,為此我故意要難他轉來。

    你如何反為好成歉?”顧大郎不信道:“你今夜不要他紡績,教他早睡,看是怎麼?”和氏道:“這有何難!” 到晚間,玉娘交過所限生活。

    和氏道:“你一連做了這幾時,今晚且将息一晚,明日做罷。

    ”玉娘也十數夜未睡,覺道甚勞倦,甚合其意,吃過夜飯,收拾已完,到房中各自睡下。

     玉娘是久困的人,放倒頭便睡着了。

    顧大郎悄悄的到他鋪上,輕輕揭開被,挨進身子,把他身上一摸,卻原來和衣而卧。

    顧大郎即便與他解脫衣裳。

    那衣帶都是死結,如何扯拽得開。

    顧大郎性急,把他亂扯。

    才扯斷得一條帶子,玉娘在睡夢中驚醒,連忙跳起,被顧大郎雙手抱住,那裡肯放。

    玉娘亂喊殺人,顧大郎道:“既在我家,喊也沒用,不怕你不從我!”和氏在床,假做睡着,聲也不則。

    玉娘摔脫不得,心生一計,道:“官人,你若今夜辱了婢子,明日即尋一條死路。

    張萬戶夫人平昔極愛我的,曉得我死了,料然決不與你幹休。

    隻怕那時破家蕩産,連性命亦不能保,悔之晚矣。

    ”顧大郎見說,果然害怕,隻得放手,原走到自己床上睡了。

    玉娘眼也不合,直坐到曉。

    和氏見他立志如此,料不能強,反認為義女。

    玉娘方才放心,夜間隻是和衣而卧,日夜辛勤紡織。

     約有一年,玉娘估計積成布匹,比身價已有二倍,将來交與顧大郎夫婦,求為尼姑。

    和氏見他誠懇,更不強留,把他這些布匹,盡施與為出家之費,又備了些素禮,夫婦兩人,同送到城南昙花庵出家。

    玉娘本性聰明,不勾三月,把那些經典諷誦得爛熟。

    隻是心中記挂着丈夫,不知可能勾脫身走逃。

    将那兩隻鞋子,做個囊兒盛了,藏于貼肉。

    老尼出庵去了,就取出觀玩,對着流淚。

    次後央老尼打聽,知得乘機走了,心中歡喜,早晚誦經祈保。

    又感顧大郎夫婦恩德,也在佛前保祐。

    後來聞知張萬戶全家抄沒,夫婦俱喪。

    玉娘想念夫人幼年養育之恩,大哭一場,禮忏追薦,詩雲:數載難忘養育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