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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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禮忏薦夫人。

     為人若肯存忠厚,雖不關親也是親。

     且說程惠奉了主人之命,星夜趕至興元城中,尋個客店寓下。

    明日往市中,訪到顧大郎家裡。

    那時顧大郎夫婦,年近七旬,須鬓俱白,店也收了,在家持齋念佛,人都稱他為顧道人。

    程惠走至門前,見老人家正在那裡掃地。

    程惠上前作揖道:“太公,借問一句說話。

    ”顧老還了禮,見不是本外鄉音,便道:“客官可是要問路徑麼?”程惠道:“不是。

    要問昔年張萬戶家出來的程娘子,可在你家了?”顧老道:“客官,你是那裡來的?問他怎麼?”程惠道:“我是他的親戚,幼年離亂時失散,如今特來尋訪。

    ”顧老道:“不要說起!當初我因無子,要娶他做個通房。

    不想自到家來,從不曾解衣而睡。

     我幾番捉弄他,他執意不從。

    見他立性貞烈,不敢相犯,到認做義女,與老荊就如嫡親母子。

    且是勤儉紡織,有時直做到天明。

    不上一年,将做成布匹,抵償身價,要去出家。

    我老夫妻不好強留,就将這些布匹,送與他出家費用。

    又備些素禮,送他到南城昙花庵為尼。

    如今二十餘年了,足迹不曾出那庵門。

    我老夫婦到時常走去看看他,也當做親人一般。

    又聞得老尼說,至今未嘗解衣寝卧,不知他為甚緣故。

    這幾時因老病不曾去看得。

    客官,既是你令親,徑到那裡去會便了,路也不甚遠。

    見時,到與老夫代言一聲。

    ” 程惠得了實信,别了顧老,問昙花庵一路而來。

    不多時就到了,看那庵也不甚大。

    程惠走進了庵門,轉過左邊,便是三間佛堂。

    見堂中坐着個尼姑誦經,年紀雖是中年,人物到還十分整齊。

    程惠想道:“是了。

    ”且不進去相間,就在門檻上坐着,袖中取出這兩隻鞋來細玩,自言自語道:“這兩隻好鞋,可惜不全!”那誦經的尼姑,卻正是玉娘。

    他一心對在經上,忽聞得有人說話,方才擡起頭來。

    見一人坐在門檻上,手中玩弄兩隻鞋子,看來與自己所藏無二,那人卻又不是丈夫,心中驚異,連忙收掩經卷,立起身向前問訊。

    程惠把鞋放在檻上,急忙還禮。

    尼姑問道:“檀越,借鞋履一觀。

    ”程惠拾起遞與,尼姑看了,道:“檀越,這鞋是那裡來的?”程惠道:“是主人差來尋訪一位娘子。

    ”尼姑道:“你主人姓甚? 何處人氏?”程惠道:“主人姓程名萬裡,本貫彭城人氏,今現任陝西參政。

    ”尼姑聽說,即向身邊囊中取出兩隻鞋來,恰好正是兩對。

    尼姑眼中流淚不止。

     程惠見了,倒身下拜道:“相公特差小人來尋訪主母。

    适才問了顧太公,指引到此,幸而得見。

    ”尼姑道:“你相公如何得做這等大官?”程惠把曆官閩中,并歸元升任至此,說了一遍。

    又道:“相公分付,如尋見主母,即迎到任所相會。

    望主母收拾行裝,小人好去雇倩車輛。

    ”尼姑道:“吾今生已不望鞋履複合。

    今幸得全,吾願畢矣,豈别有他想。

    你将此鞋歸見相公夫人,為吾緻意,須做好官,勿負朝廷,勿虐民下。

     我出家二十餘年,無心塵世久矣。

    此後不必挂念。

    ”程惠道:“相公因念夫人之義,誓不再娶。

    夫人不必固辭。

    ”尼姑不聽,望裡邊自去。

    程惠央老尼再三苦告,終不肯出。

     程惠不敢苦逼,将了兩雙鞋履,回至客店,取了行李,連夜回到陝西衙門,見過主人,将鞋履呈上,細述顧老言語,并玉娘認鞋,不肯同來之事。

    程參政聽了,甚是傷感,把鞋履收了,即移文本剩那省官與程參政昔年同在閩中為官,有僚友之誼,見了來文,甚以為奇,即行檄仰興元府官吏,具禮迎請。

    興元府官不敢怠慢,準備衣服禮物,香車細辇,笙肅鼓樂,又取兩個丫鬟伏侍,同了僚屬,親到昙花庵來禮請。

     那時滿城人家盡皆曉得,當做一件新聞,扶老挈幼,争來觀看。

     且說太守同僚屬到了庵前下馬,約退從人,徑進庵中。

    老尼出來迎接。

    太守與老尼說知來意,要請程夫人上車。

    老尼進去報知。

    玉娘見太守與衆官來請,料難推托,隻得出來相見。

    太守道:“本省上司奉陝西程參政之命,特着下官等具禮迎請夫人上車,往陝西相會。

    左輿已備,望夫人易換袍服,即便登輿。

    ”教丫鬟将禮物服飾呈上。

    玉娘不敢固辭,教老尼收了,謝過衆官,即将一半禮物送與老尼為終老之資,餘一半囑托地方官員将張萬戶夫妻以禮改葬,報其養育之恩。

    又起七晝夜道場,追薦白氏一門老校好事已畢,丫鬟将袍服呈上。

    玉娘更衣,到佛前拜了四拜,又與老尼作别,出庵上車。

     府縣官俱随于後。

    玉娘又分忖:還要到市中去拜别顧老夫妻。

     路上鼓樂喧阗,直到顧家門首下車。

    顧老夫婦出來,相迎慶喜。

    玉娘到裡邊拜别,又将禮物贈與顧老夫婦,謝他昔年之恩。

    老夫妻流淚收下,送至門前,不忍分别。

     玉娘亦覺慘然,含淚登車。

    各官直送至十裡長亭而别。

    太守又委僚屬李克複,率領步兵三百,防護車輿。

    一路經過地方,官員知得,都來迎送饋禮。

    直至陝西省城,那些文武僚屬,準備金鼓旗幡,離城十裡迎接。

    程參政也親自出城遠迎。

     一路金鼓喧天,笙箫振地,百姓們都滿街結彩,香花燈燭相迎,直至衙門後堂私衙門口下車。

    程參政分付僚屬明日相見,把門掩上,回至私衙。

    夫妻相見,拜了四雙八拜,起來相抱而哭。

    各把别後之事,細說一遍。

    說罷,又哭。

    然後奴仆都來叩見。

    安排慶喜筵席。

    直飲至二更,方才就寝。

    可憐成親止得六日,分離到有二十餘年。

    此夜再合,猶如一夢。

    次日,程參政升堂,僚屬俱來送禮慶賀。

    程參政設席款待,大吹大擂,一連開宴三日。

    各處屬下曉得,都遣人稱賀,自不必說。

     且說白夫人治家有方,上下欽服。

    因自己年長,料難生育,廣置姬妾。

    程參政連得二子,自己直加銜平章,封唐國公,白氏封一品夫人,二子亦為顯官。

    後人有詩為證:六日夫妻廿載别,剛腸一樣堅如鐵。

     分鞋今日再成雙,留與千秋作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