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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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隻答應得一句道:“沒有甚事!”玉娘情知他有含糊隐匿之情,更不去問他。

    直至掩戶息燈,解衣就寝之後,方才低低啟齒,款款開言道:“程郎,妾有一言,日欲奉勸,未敢輕談。

    适見郎君有不樂之色,妾已猜其八九。

    郎君何用相瞞!”萬裡道:“程某并無他意,娘子不必過疑。

    ”玉娘道:“妾觀郎君才品,必非久在人後者,何不覓便逃歸,圖個顯祖揚宗,卻甘心在此,為人奴仆,豈能得個出頭的日子!” 程萬裡見妻子說出恁般說話,老大驚訝,心中想道:“他是婦人女子,怎麼有此丈夫見識,道着我的心事?況且尋常人家,夫婦分别,還要多少留戀不舍。

    今成親三日,恩愛方才起頭,豈有反勸我還鄉之理?隻怕還是張萬戶教他來試我。

    ”便道:“豈有此理!我為亂兵所執,自分必死。

    幸得主人釋放,留為家丁,又以妻子配我,此恩天高地厚,未曾報得,豈可為此背恩忘義之事?汝勿多言!”玉娘見說,嘿然無語。

    程萬裡愈疑是張萬戶試他。

     到明早起身,程萬裡思想:“張萬戶教他來試我,我今日偏要當面說破,固住了他的念頭,不來提防,好辦走路。

    ”梳洗已過,請出張萬戶到廳上坐下,說道:“禀老爹,夜來妻子忽勸小人逃走。

    小人想來,當初被遊兵捉住,蒙老爹救了性命,留作家丁,如今又配了妻子。

    這般恩德,未有寸報。

    況且小人父母已死,親戚又無,隻此便是家了,還教小人逃到那裡去?小人昨夜已把他埋怨一番。

    恐怕他自己情虛,反來造言累害小人,故此特禀知老爹。

    ”張萬戶聽了,心中大怒,即喚出玉娘罵道:“你這賤婢!當初你父抗拒天兵,兀良元帥要把你阖門盡斬,我可憐你年紀幼小,饒你性命,又恐為亂軍所殺,帶回來恩養長大,配個丈夫。

    你不思報效,反教丈夫背我,要你何用!”教左右快取家法來,吊起賤婢打一百皮鞭。

    那玉娘滿眼垂淚,啞口無言。

    衆人連忙去取索子家法,将玉娘一索捆翻。

    正是:分明指與平川路,反把忠言當惡言。

     程萬裡在旁邊,見張萬戶發怒,要吊打妻子,心中懊悔道:“原來他是真心,到是我害他了!”又不好過來讨饒。

    正在危急之際,恰好夫人聞得丈夫發怒,要打玉娘,急走出來救護。

    原來玉娘自到他家,因德性溫柔,舉止閑雅,且是女工中第一伶俐,夫人平昔極喜歡他的。

    名雖為婢,相待卻像親生一般,立心要把他嫁個好丈夫。

    因見程萬裡人材出衆,後來必定有些好日,故此前晚就配與為妻。

    今日見說要打他,不知因甚緣故,特地自己出來。

    見家人正待要動手,夫人止住,上前道:“相公因甚要吊打玉娘?”張萬戶把程萬裡所說之事,告與夫人。

    夫人叫過玉娘道:“我一向憐你幼小聰明,特揀個好丈夫配你,如何反教丈夫背主逃走?本不當救你便是,姑念初犯,與老爹讨饒,下次再不可如此!”玉娘并不回言,但是流淚。

    夫人對張萬戶道:“相公,玉娘年紀甚小,不知世務,一時言語差誤,可看老身份上,姑恕這次罷。

    ”張萬戶道:“既夫人讨饒,且恕這賤婢。

    倘若再犯,二罪俱罰。

    ”玉娘含淚叩謝而去。

    張萬戶喚過程萬裡道:“你做人忠心,我自另眼看你。

    ”程萬裡滿口稱謝,走到外邊,心中又想道:“還是做下圈套來試我!若不是,怎麼這樣大怒要打一百,夫人剛開口讨饒,便一下不打?況夫人在裡面,那裡曉得這般快就出來護救?且喜昨夜不曾說别的言語還好。

    ” 到了晚間,玉娘出來,見他雖然面帶憂容,卻沒有一毫怨恨意思。

    程萬裡想道:“一發是試我了。

    ”說話越加謹慎。

    又過了三日,那晚,玉娘看了丈夫,上下隻管相着,欲言不言,如此三四次,終是忍耐不住,又道:“妾以誠心告君,如何反告主人,幾遭箠撻!幸得夫人救免。

    然細觀君才貌,必為大器,為何還不早圖去計?若戀戀于此,終作人奴,亦有何望!” 程萬裡見妻子又勸他逃走,心中愈疑道:“前日恁般嗔責,他豈不怕,又來說起?一定是張萬戶又教他來試我念頭果然決否。

    ”也不回言,徑自收拾而卧。

     到明早,程萬裡又來禀知張萬戶。

    張萬戶聽了,暴躁如雷,連喊道:“這賤婢如此可恨,快拿來敲死了罷!”左右不敢怠緩,即向裡邊來喚,夫人見喚玉娘,料道又有甚事,不肯放将出來。

    張萬戶見夫人不肯放玉娘出來,轉加焦躁,卻又礙着夫人面皮,不好十分催逼,暗想道:“這賤婢已有外心,不如打發他去罷。

    倘然夫妻日久恩深,被這賤婢哄熱,連這好人的心都要變了。

    ”乃對程萬裡道:“這賤婢兩次三番誘你逃歸,其心必有他念,料然不是為你。

    久後必被其害。

    待今晚出來,明早就教人引去賣了,别揀一個好的與你為妻。

    ”程萬裡見說要賣他妻子,方才明白渾家果是一片真心,懊悔失言,便道:“老爹如今警戒兩番,下次諒必不敢。

    總再說,小人也斷然不聽。

    若把他賣了,隻怕人說小人薄情,做親才六日,就把妻子來賣。

    ”張萬戶道:“我做了主,誰敢說你!”道罷,徑望裡邊而去。

    夫人見丈夫進來,怒氣未息,恐還要責罰玉娘,連忙教閃過一邊,起身相迎,并不問起這事。

    張萬戶卻又怕夫人不舍得玉娘出去,也分毫不題。

     且說程萬裡見張萬戶決意要賣,心中不忍割舍,坐在房中暗泣。

    直到晚間,玉娘出來,對丈夫哭道:“妾以君為夫,故誠心相告,不想君反疑妾有異念,數告主人。

    主人性氣粗雄,必然懷恨。

    妾不知死所矣!然妾死不足惜,但君堂堂儀表,甘為下賤,不圖歸計為恨耳!”程萬裡聽說,淚如雨下,道:“賢妻良言指迷,自恨一時錯見,疑主人使汝試我,故此告知,不想反累賢妻!”玉娘道:“君若肯聽妾言,雖死無恨。

    ” 程萬裡見妻子恁般情真,又思明日就要分離,愈加痛泣,卻又不好對他說知,含淚而寝,直哭到四更時分。

    玉娘見丈夫哭之不已,料必有甚事故,問道:“君如此悲恸,定是主人有害妾之意。

    何不明言?”程萬裡料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