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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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醫生在卧室裡給自己量了血壓。

    做完這些事情後,國木田終于可以獨自面對枕邊寫論文專用的稿紙了。

    此刻,即便房間隻有他一個人,他仍然覺得台燈光暈周圍喧嚣不止,似乎有無數面孔在朝這裡窺視。

     國木田之前告訴松方秘書官,他要親自起草就職演講稿,一是想借機諷刺利用前任大臣懶政而伺機胡作非為的财務省領導層,亦有以此對自己表達祝賀之意。

    他令人驚訝的拙劣文筆,在金融界也是赫赫有名,但那天真爛漫的拙劣反而在掩飾他出身卑賤這一點上發揮了作用。

     由于趴在枕頭上寫字的緣故,他肥厚的下巴倒成了支撐臉部的墊子。

    之所以采用這個類似于偷偷離開工廠宿舍的女工寫留言那樣的姿勢,是因為這樣他的血壓會出人意料地降下來,從而讓他感到神清氣爽。

    他用嬰兒般肉乎乎的肥手握着自動鉛筆,龍飛鳳舞、運筆如風。

    雖然夜裡寒冷刺骨,但因為沒有明火,這位老人感到心平氣和。

    他用沒有一顆假牙的健康牙齒,輕輕地從内側咬着松垮垮的肥胖的頰肉。

    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一貫癖好。

     在這個世界上,官僚是國木田兵衛最讨厭的東西,其次便是醋。

    别說是醋拌涼菜了,就連壽司也不怎麼吃。

    要說他為何厭惡官僚卻又出任财務大臣,那是因為他堅信大臣并非官僚。

    誰會把耍猴兒的叫作猴子呢?反言之,誰又能把猴子當作耍猴兒的呢?他想趁着這個最初的機會,好好把那些官僚們嘲弄一番,讓他們在尚未覺察之時就已被大肆嘲弄,從而顯得更加愚蠢。

    如果能達到此番目的,他認為這便是最好不過的揶揄方式。

     他之所以執意親自起草就職演講稿,也是因為他心裡有演講稿的方案。

    寫“就職緻辭草稿”幾個字時,由于用力過猛,筆芯折斷了。

    于是,他将剩下的筆芯慢慢按出來的同時,自言自語地念叨着:“開頭是一二三……這點不用擔心忘了。

    接着是……” 一二三是一名藝伎。

    一位之前曾資助過國木田學費的恩人,為祝賀他大學畢業,第一次帶他出來玩就指派一二三侍奉他。

    在那之前,國木田隻見識過為學生提供服務的年老娼妓,所以,看到一二三那無與倫比的美貌和高雅的氣質,頓時目瞪口呆,毛手毛腳地将酒灑在了她的禮服上,接下來驚慌失措地向她道歉,惹得那些小藝伎哧哧笑出聲來,後來還是恩人老練地為他圓了場。

    被大友銀行雇用後,國木田在他負責的新橋分行的服務窗口與一二三久别重逢。

    之後,他又在宴會上多次與她相遇。

    之後,一二三好像故意隔三差五将小額款項取取存存,隻能認為她以辦理存取業務為借口來看望國木田。

    一天,一二三沒有像往常那樣親自過來辦理業務,而是委托一個年輕的女仆帶着她的存折來到了窗口。

    存折裡夾着一封書信,雖然稱不上是正經八百的天紅[對妓女寫給客人書信的總稱],卻是用潔白的信紙寫成的情書,字體遒勁有力——由于經常喝卡奧爾[Cahors,法國南部地名,重要的葡萄酒産地。

    此處指該地出産的一種顔色深黑、口感濃稠的紅葡萄酒,别稱“黑酒”],所以她總被年長的藝伎訓斥,說她的口氣讓客人敗興。

    “那個女人是真心對我有意思啊!”國木田陷入了對往昔的回憶,“我過去讨厭看戲,與心儀的女人一起看戲卻應另當别論。

    我明白這一點,是在那年五月和她一起去新富座觀看了左團次[歌舞伎演員的藝名,全名為市川左團次,根據本書創作背景應為第二代的高橋榮次郎(1880—1940)]出演的新戲《切支丹》之後……那部戲也是她請我看的。

    ”接下來,他這樣寫道:“近來,我們在一二三與号令下一齊盲目倒向了民主主義,失去了這樣的自主性……”就這樣,他把一二三的名字寫進了演講稿裡。

     自從如願實現在既是同鄉又是大友财閥頭号人物的田男爵身邊工作後,國木田深得田男爵賞識,國木田立志效忠于他。

    從那以後,随着國木田知悉了金融圈的裡裡外外,他也結識了新橋當紅藝伎秀勇。

    由于秀勇深得男爵的寵信,二人雖然互相愛慕,但感情不了了之。

     “秉承本省傳統之優秀判斷力和勇于開拓的實踐能力……” 盡管演講稿以此種風格着筆,但是,無法徹底擺脫鄉下人自卑感的青年時代那舉棋不定的戀愛經曆,即便現在回想起來也無爽快酣暢之感。

    在田男爵的舉薦下,國木田赴英研究金融,在倫敦趕上了歐洲爆發戰争[指第一次世界大戰(1914—1918)]。

    倫敦女人的名字無法寫進演講稿裡。

    他與田氏保持着密切的聯系,在英國首都一直待到一九一八年戰争結束。

    留英期間,他近水樓台先得月,研究了在大戰中為防止英鎊彙率暴跌而實行的著名的英鎊固定彙率制度。

    回國之時,他提着皮包,裡面裝着他關于戰争與金融關系且大多看上去是有機關系的那種精辟見解,身穿在聲名遠播的亨利·普爾[HenryPoole,英國知名時裝店,成立于一八〇六年,以手工定制名貴男裝聞名]量身定做的時髦西服回到了因戰争而經濟繁榮的東京。

    現在,與他相比,東京人反而顯得土裡土氣。

     可以說,金融資本對田男爵而言,應該如純潔的女王那樣,對國木田來說亦是如此。

    男爵曾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