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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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令人恐怖的女人。

    在她那随時都會毀滅的天性之中,存在着猶如大河奔流般試圖沖破堤岸的兇猛勢頭。

     少将,我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希望那不是真的。

    當一座瑰麗壯觀的廟宇被大火包圍,即将倒塌之時,你是否認為,任由它在烈火中毀滅才是真正的僧人心态?這段時間你很少光臨寒舍,我還真希望你能來看看這裡凄涼的樣子。

     對久未來信告知消息的你,我現在與其說是怨恨,倒不如說是憤怒。

    我如今弱不禁風,生怕看到你容顔的一瞬間氣絕身亡,因此,我想借助這封偶爾為之的信傾訴衷腸。

    不知怎麼回事,也許是念你至深的緣故吧,最近我總是看到一些按道理不可能看到的幻象。

    我重新閱讀往日你寫給我的書信之時,曾經聽到從夏日午後那冰涼的拉窗後面突然傳來的你的聲音。

    那是一種歡快無比,如佛陀般爽朗祥和的笑聲,你何曾這樣笑過?盡管如此,那确确實實是你的聲音。

    我起身環顧拉窗四周,隻看到一枝藤花在蔚藍色天空的映襯下微微搖曳。

    藤花本是憑借“開得濃豔”才被視為祥瑞之物,我看到的卻是令人傷感的褪了色的藤條!天邊高聳的雲彩發出的強光晃得我眼睛生疼,但我還是走近那枝藤條。

    這時,我在花穗上看到了一個黑色的東西,那是一隻螢火蟲,這令我驚詫不已。

    雖說是螢火蟲,卻是一隻附在花穗上、已經無法再發光的幹癟的螢火蟲屍體,估計是在夜間死去的吧。

    看着這一切,我内心湧起一股強烈的傷感,盡管那爽朗的笑聲仍然萦繞在我的耳畔,不知何時,我已潸然淚下。

    那是一種猶如站在世界盡頭那樣的孤獨感,令我真想像小時候那樣晃着身子大哭一場。

    你會笑我這個動不動就流淚的人吧。

    前天,我去了從未去過的釣殿[日本寝殿造建築南端臨池而建的建築,因可以在此釣魚而得名],當我凝視那長滿浮萍的廢池時,看到你那虛幻的容顔映在了水面上。

    我記得從刺眼的雲縫之中仿佛聽到了管弦之音,這也确确實實是那時候的事。

    如今,我在這異常通透而清爽的傍晚,聽着蟬鳴給你寫這封信。

    這樣看來,我的雙手就如同精心制作的信紙,一旦指尖染上墨水,就永遠無法擦拭幹淨,我的心現在也是這樣啊!黃昏的鐘聲向我逼近,動搖着業已形成的那種沉悶而令人憎惡地積聚在我身體四周的陰森氛圍。

    我覺得那不像是真實的鐘聲,它比真實的鐘聲更加哀傷,更加刻骨銘心。

    這種鮮明的感受又若何呢?…… 或許你也覺察到自己一時無法相信書寫了以上内容的我,和寫以下文字的我是同一人。

    但是,現在的我已将世人所說的嫉妒,看作是自己的一種人生價值,看作是一種救贖。

    啊!如果我一開始就像這樣對你讓步,你會說我不會嫉妒吧。

    ——聽說你對夏萩的寵愛近乎瘋狂,現在恐怕也是如此吧。

    你或許會把原因推到我身上。

    雖說我離開了你,但我認為你不會因為過分寵愛女兒而做出愚蠢之事。

    你如此疼愛我們的女兒,這令我自愧不如。

    我說這話未必是要挖苦你,沒有人會诋毀你疼愛女兒這一高尚品格,這點估計你也能感受到吧。

    我不是一味地恨那個男人。

    ——我要責備你,不責備你我就無法活下去。

    為了我們之間那永恒的愛戀,為了我不惜賭上性命新建的精舍,我無法不責備你。

    我必須用我最後的熱情在世上建造一座無與倫比的宏大的紀念碑。

    現在想來,你我之間的愛戀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戰鬥,你怎麼想?我從未像現在這樣趾高氣揚地向你挑戰過。

    你一直平心靜氣。

    啊,你最好回過頭來想想,處于生死邊緣的我或許會向你發起攻擊。

    我絕不再期待見你,也不會再求你給我一個見面機會。

    希望你将開始寫這封信時的我和寫完這封信的我看作是完全不同的兩人,将我向你傾訴的種種帶有辯解口氣的言辭一概視為謊言,我要責備你!我必須責備你!必須為真實的你建一個紀念碑。

    我不知何時離世,一直到死我都不會改變心意,你最好還是每天念佛吧! 啊!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是那天晚上的事!那天白天的時候天空晴朗、遠雷低鳴。

    但是,接近傍晚之時,在微弱的日光下,逐漸刮起了令人恐怖的大風,天空驟然烏雲密布,看上去更加陰暗。

    在此過程中,風不知何時漸漸減弱,不久卻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聲中電光四射,使庭院的地面不時呈現出微青的顔色,這一微不足道的景色逐漸被地面上雨絲濺起的朦胧水霧消除了。

    我惶恐地看着這一情景,夏萩非常害怕,看到很少見的閃電,吓得一直伏在我的膝上,一臉驚恐。

    看到這情形,我覺得這幾個月發瘋般地寵愛她的并不是真實的我,感覺自己像是專注于徹底洗刷自己罪惡的修禊似的。

    請不要笑話我愚昧,我隻是想在生命的最後擺脫某物的束縛。

    為此,你甚至是一個障礙,我故意與你不通消息。

    我知道,你會責備我:若是那樣,為何會允許少将頻繁前往?我仰慕少将并非虛假。

    我這麼說絲毫沒有偏袒他的意思。

    雖然如此,與因照顧夏萩而身體日漸消瘦的我不同,他品性猶如東國武士,勇猛果敢而又天真無邪,我無法不欣賞他。

    少将是粗犷之人,我知道你雖然和他有着多年交情,但你一直瞧不起他。

    不過,你說他亵渎友情,或利用我寵愛女兒之心來對我獻媚,等等,令我感到萬分悲哀——永别了,這一切都結束了。

    夜晚不知不覺悄然而至,使景物的影子逐漸變得濃重。

    我茫然地望着那仍在發出聲響、令人心煩意亂的滂沱大雨,想起兩三天前你給我的那封帶有不祥之兆的信,以及在我還沒有給你回信的今天早上,你又托小舍人帶給我的像中了邪似的寫下的那首和歌。

    對此,我僅以《伊勢物語》[《伊勢物語》是日本現存最古的和歌短篇故事集,成書于平安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