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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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光明媚的避暑地一角,有時會看到那種怪異而令人感到陰森的房子。

    這些房子并非年久失修成為廢宅,也不是斷壁殘垣,亦非建築風格陰郁,小窗戶和深房檐阻擋了光線射入屋内。

    即便是搭了白色藤架,寬敞明亮的别墅風格的建築,也同樣如此。

    從這種房子前面走過時,會感到一種莫名的荒涼感,一股冷飕飕的涼氣直往脖子裡鑽。

    這種房子會給人陰暗的印象,而這一印象從建築整體來看又很難解釋。

     比如,後院的向日葵已成殘枝敗葉。

    圍牆後門的鉸鍊已壞,海風沿着道路襲來之時,便會發出奇怪的聲響。

    這些細微的頹廢迹象,如果是人丁興旺、其樂融融的一家人住在這裡,就隻會給人一種滑稽有趣的感覺,肯定不會形成那種詭異的氛圍。

     近藤家所有的東西都完好無損,門關得嚴嚴實實,後門上的挂鎖锃亮如新,沒有一絲鏽迹。

    這是一座别墅風格的木結構洋房,鋪滿草坪的庭院約有二百坪,四周低矮的石牆之上圍上了綠籬,并不太高的院門漆成了白色。

    從外面來看,門窗緊閉,給人一種雖是開放性建築,卻故意将自己封閉其中的印象。

     那條路通向海濱浴場。

    一到夏天,會有肩上搭着浴巾、腳穿拖鞋的一家人或年輕人光着身子由此經過。

    路上幾乎鋪滿了沙子。

    手腕上挂着救生圈的孩子們想看看每一家的庭院,跳起身來朝那些因未好好維護而雜亂無章的籬笆縫隙裡張望。

    茂密的枝葉使他們無法看清院裡的情形。

    如果對大門嚴加戒備的話,最好是修建高高的石牆,像中國宅邸那樣,在圍牆上方嵌上玻璃碎片。

    但是,整修需要耗費巨資,估計這一家經濟上沒那麼寬綽吧。

     門柱上挂着兩個門牌。

    一個上面寫着“近藤虎雄”,另一個挂在下方,用素雅的字體寫着“正木奈津”。

     家裡有五口人,三十四歲的虎雄是戶主,他和妻子律子沒有孩子。

    虎雄的母親八重,帶着丈夫死後留下的若幹财産與他們同住。

    父親的妹妹也就是虎雄的姑媽正木奈津,和二十五歲的女兒治子一道寄居在這裡。

    家裡一男四女,因為虎雄在東京一家公司任職,所以白天家裡沒有男人。

     虎雄每天同一時刻準時到家,接下來和家人一起在餐廳用餐。

    因此,他家的晚飯時間要比其他家庭晚一些。

     餐廳的電燈不太亮,家裡所有的電燈均是如此,這是為了節約電費。

     餐廳通風效果很好,但在夏天吃晚飯的時候,總是因為無風而暑氣逼人。

    八重、奈津和虎雄穿着浴衣,津子和治子穿着連衣裙坐在椅子上。

    餐桌上放着色拉和烤魚。

     “鲈魚是婆婆直接從漁夫那兒買的。

    ”律子說。

    她性格開朗,在這家沉悶的餐桌上,第一個開口說話的總是她。

    但是,今晚她的聲音聽起來帶有磁性的神經質,讓人覺得似乎在故意用輕快的語調說話。

     “我可是砍了價的,便宜了不少呢!雖說現在經濟不景氣,東西便宜了、降價了,但不擅購物的人還是會買貴。

    ” 虎雄幾乎不參與她們的談話。

    他以前擔任過陸軍中尉,體格軒昂魁偉,但是臉色蒼白,無框眼鏡使他那張臉顯得更加冷若冰霜。

    他是一個利己主義者,沒什麼興趣愛好,玩玩木工是其唯一可稱為愛好的事情。

     奈津母女默默吃着飯。

    一到吃飯的時候,她們就想起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而變得小心翼翼。

    母女長得很像,都是貧血體質,身體弱不禁風。

    老姑娘治子白天在衛理公會教會的幼兒園做保育員,收入微薄。

    奈津在丈夫死後生活困難,靠賣房款度日,不久連租房生活也無法撐下去,因此就被近藤家收留了。

    生活的艱辛使她原本就瘦骨伶仃的面容看上去尖嘴猴腮。

    奈津經常自言自語說一些無聊的事,總是一個人傻笑着,這一毛病讓她看上去更加寒酸落魄。

    這個毛病母女共有。

    治子隻将做保育員收入的一小部分交給近藤家,一直将錢花在定做并不美觀的西裝上,近藤家的婆媳倆對此頗有微詞……她們的談話中斷了。

    夜晚的海濤聲傳了過來,可以聞到放在餐桌下面的蚊香發出的氣味。

     這家人有個奇怪的癖好,一旦談話中斷陷入沉默,人人都是一副朝某個方向側耳傾聽的神情。

    無論是進餐中,還是偶爾客人來訪,大家都像等着陷入沉默似的不約而同地朝某物豎起耳朵。

    白天還不那麼明顯,晚上尤為如此,一家人看上去就像一群容易受驚的水鳥。

     除了大海的轟鳴,沒有任何聲音。

     突然,廚房傳出了動靜,五人齊刷刷地朝那個方向扭過頭去,接下來面面相觑,臉色有些蒼白。

     “是老鼠呀。

    ”八重說道。

     “是老鼠吧,原來是老鼠啊!”奈津說着,一個人笑了起來,笑聲持續了很長時間。

    此時,律子突然放下筷子,她誰也不看,一隻手抓住桌子邊緣,一副無論如何也要把自己想說的話講完的架勢,用尖細的聲音快速說道: “我要全說了。

    本不打算在晚飯結束前說的,現在我全說了。

    我今天一個人去遊泳,在海岸上,鄰居請我進他們家的沙灘遮陽傘下休息。

    那時,玄武也在那兒呢!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我這個方向看。

    ” 四人注視着律子的臉。

    僅僅是出現了“玄武”這個名字,說話的律子和聽她講話的四個人就一下子呆若木雞。

    虎雄平時臉色就很蒼白,并無明顯變化,但其他四人連嘴唇都變了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