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醜郎君怕嬌偏得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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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認錯了主意。

    ”說完,也像起先拜佛一般,和南了三次,鄒小姐也依樣回她。

    拜完了,兩個對面坐下,才吃得一杯茶,何小姐就開談道:“師父在上,弟子雖是俗骨凡胎,生來也頗有善願,隻因前世罪重業深,今生堕落奸人之計,如今也學師父猛省回頭,情願拜為弟子,陪你看經念佛,半步也不敢相離。

    若有人來纏擾弟子,弟子拼這個臭皮囊去結識他,也落得早生早化。

    ”鄒小姐道:“新娘說差了。

    我這修行之念,蓄之已久,不是有激而成的。

    況且我前世與阙家無緣,一進門來就有反目之意,所以退居靜室,虛左待賢。

    聞得新娘與家主相得甚歡,如今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怎麼說出這樣不情的話來?我如今正喜得了新娘,可保得耳根清淨,若是新娘也要如此,将來的靜室竟要變做鬧場了,連三寶也不得相安,這個斷使不得。

    ”說完,立起身來,竟要送她出去。

    何小姐哪裡肯走!裡侯立在外邊,聽見這些說話,氣得渾身冰冷。

    起先還疑她是套話,及至見鄒小姐勸她不走,才曉得果是真心,就氣沖沖地罵進來道:“好淫婦!才走得進門,就被人過了氣。

    為什麼要賴在這邊?難道我身上是有刺的麼?還不快走!”何氏道:“你不要做夢,我這等一個如花似玉的人,與你這個魑魅魍魉宿了兩夜,也是天樣大的人情,海樣深的度量,就跳在黃河裡洗一千個澡,也去不盡身上的穢氣,你也夠得緊了。

    難道還想來玷污我麼?”裡侯以前雖然受過鄒小姐幾次言語,卻還是綿裡藏針、泥中帶刺的話,何曾罵得這般出像?況且何小姐進門之後,屢事小心,教舉杯就舉杯,教吃酒就吃酒,隻說是個搓得圓捏得扁的了,到如今忽然發起威來,處女變做脫兔,教裡侯怎麼忍耐得起?何小姐不曾數說得完,他就預先捏了拳頭伺候,索性等她說個盡情,然後動手。

    到此時,不知不覺何小姐的青絲細發已被他揪在手中,一邊罵一邊打,把鄒小姐吓得戰戰兢兢。

     隻說這等一個嬌皮細肉的人,怎經得鐵槌樣的拳頭打起? 隻得拚命去扯。

    誰想罵便罵得重,打卻打得輕,勢便做得兇,心還使得善,打了十幾個空心拳頭,不曾有一兩個到她身上,就故意放松了手,好等他脫身,自己一邊罵,一邊走出去了。

     何小姐掙脫身子,号啕痛哭。

    大抵婦人家的本色,要在那張惶急遽的時節方才看得出來,從容暇豫之時,哪一個不會做些嬌聲,裝些媚态?及至檢點不到之際,本相就要露出來了。

     何小姐進門拜佛之時,鄒小姐把她從頭看到腳底,真是袅娜異常。

     頭上的雲髻大似冰盤,又且黑得可愛,不知她用幾子頭篦,方才襯貼得來?及至此時被裡侯揪散,披将下去,竟與身子一般長,要半根假發也沒有。

    至于哭聲,雖然激烈,卻沒有一毫破笛之聲;滿面都是啼痕,又洗不去一些粉迹。

    種種愁容苦态,都是畫中的妩媚,詩裡的輕盈,無心中露出來的,就是有心也做不出。

    鄒小姐口中不說,心上思量道:“我常常對鏡自憐,隻說也有幾分姿色了,如今看了她,真是珠玉在前,令人形穢。

     這樣絕世佳人,尚且落于村夫之手,我們一發是該當的了。

    ” 想了一會,就竭力勸住,教她重新梳起頭來。

    兩個對面談心,一見如故。

    到了晚間,裡侯叫丫鬟請她不去,隻得自己走來負荊唱喏下跪,叫姐呼娘,樁樁醜态都做盡,何小姐隻當不知,後來被他苦纏不過,袖裡取出一把剃刀,竟要刎死。

    裡侯怕弄出事來,隻得把她交與鄒小姐,央泥佛勸土佛,若還掌印官委不來,少不得還請你舊官去複任。

    卻說何小姐的容貌,果然比鄒小姐高一二成,隻是肚裡的文才,手中的技藝,卻不及鄒小姐萬分之一。

    從她看經念佛,原是虛名;學她寫字看書,倒是實事。

    何愛鄒之才,鄒愛何之貌,兩個做了一對沒卵夫妻,阙裡侯倒睜着眼睛在旁邊吃醋。

     熬了半年,不見一毫生意,心上思量道:“看這光景,兩個都是養不熟的了,她們都守活寡,難道教我絕嗣不成?少不得還要娶一房,叫做三遭為定。

    前面那兩個原怪她不得;一個才思忒高,一個容貌忒好,我原有些配她不來,如今做過兩遭把戲,自己也明白了,以後再讨,隻去尋那一字不識、粗粗笨笨的,隻要會做人家,會生兒子就罷了,何須弄那上書上畫的來磨滅自己?”算計定了,又去叫媒婆吩咐。

    媒婆道:“要有才有貌的便難,若要老實粗笨的何須尋得?我肚裡盡有。

    隻是你這等一分大人家,也要有些福相、有些才幹才承受得起。

    如今袁進士家現有兩個小要打發出門,一個姓周,一個姓吳。

    姓周的極有福相、極有才幹,姓吳的又有才、又有貌,随你要哪一個就是。

    ”裡侯道:“我被有才有貌的弄得七死八活,聽見這兩個字也有些頭疼,再不要說起,竟是那姓周的罷了,隻是也要過過眼,才好成事。

    ”媒婆道:“這等我先去說一聲,明日等你來相就是。

    ”兩個約定,媒人竟到袁家去了。

     卻說袁家這兩個小,都是袁進士極得意的。

    周氏的容貌雖不十分豔麗,卻也生得端莊,隻是性子不好,一些不遂意就要尋死尋活。

    至于姓吳的那一個,莫說周氏不如她,就是阙家娶過的那兩位小姐,有其才者無其貌,有其貌者無其才,隻除非兩個并做一個,方才敵得她來。

    袁進土的夫人性子極妒,因丈夫寵愛這兩個小,往常啕氣不過,如今乘丈夫進京去谒選,要一齊打發出門,以杜将來之禍。

    聽見阙家要相周氏,又有個打抽豐的舉人要相吳氏,袁夫人不勝之喜,就約明日一齊來相。

     裡侯因前次央人央壞了事,這番并不假借,竟是自己親征。

    次日走到袁家,恰好遇着打抽豐的舉人相中了吳氏出來,聞得财禮已交,約到次日來娶。

    裡侯道:“舉人揀的日子自然不差,我若相得中,也是明日罷了。

    ”及至走入中堂,坐了一會,媒婆就請周氏出來,從頭至腳任憑檢驗。

    男相女固然仔細,女相男也不草草,周氏把裡侯睃了兩眼,不覺變下臉來,氣沖沖地走進去了。

    媒婆問裡侯中意不中意,裡侯道:“才幹雖看不出,福相是有些的,隻是也還嫌她标緻,再減得幾分姿色便好。

    ”媒婆道:“鄉宦人家既相過了,不好不成,勸你将就些娶回去罷。

    ”裡侯隻得把财禮交進,自己回去,隻等明日做親。

     卻說周氏往常在家,聽得人說有個姓阙的财主,生得奇醜不堪,有“阙不全”的名号。

    周氏道:“我不信一個人身上就有這許多景緻,幾時從門口經過,教我們出去看看也好。

    ”這次媒人來說親,隻道有個财主要相,不說姓阙不姓阙,奇醜不奇醜,及至相的時節,周氏見他身上臉上景緻不少,就有些疑心起來,又不好問得,隻把媒婆一頓臭罵說:“陽間怕沒有人家,要到陰間去領鬼來相?”媒人道:“你不要看錯了,他就是荊州城裡第一個财主,叫做阙裡侯,沒有一處不聞名的。

    ” 周氏聽見,一發颠作起來道:“我甯死也不嫁他,好好把财禮退去!”袁夫人道:“有我做主,莫說這樣人家,就是叫化子,也不怕你不去!”周氏不敢與大娘對口,隻得忍氣吞聲進房去了。

     天下不均勻的事盡多。

    周氏在這邊有苦難伸,吳氏在那邊快活不過。

    相她的舉人年紀不上三十歲,生得标緻異常,又是個有名的才子,吳氏平日極喜看他詩稿的。

    此時見親事說成,好不得意,隻怪他當夜不娶過門,百歲之中少了一宵恩愛,隻得和衣睡了一晚。

    熬到次日,絕早起來梳妝,不想那舉人差一個管家押媒婆來退财禮,說昨日來相的時節,隻曉得是個鄉紳,不曾問是哪一科進士,及至回去細查齒錄,才曉得是他父親的同年,豈有年侄娶年伯母之理?夫人見他說得理正,隻得把财禮還他去了。

    吳氏一天高興掃得精光,白白梳了一個新婦頭,竟沒處用得着。

     停一會,阙家轎子到了,媒婆去請周氏上轎,隻見房門緊閉,再敲不開。

    媒婆隻說她做作,請夫人去發作她。

    誰想敲也不開,叫也不應,及至撬開門來一看,可憐一個有福相的婦人,變做個沒收成的死鬼,高高挂在梁上,不知幾時吊殺的。

    夫人慌了,與媒婆商議道:“我若打發她出門,明日老爺回來,不過啕一場小氣;如今逼死人命,将來就有大氣啕了,如何了得?”媒婆道:“老爺回來,隻說病死的就是。

    他難道好開棺檢屍不成?”夫人道:“我家裡的人别個都肯隐瞞,隻有吳氏那個妖精,哪裡閉得她的口住?”媒婆想了一會道:“我有個兩全之法在此。

    那邊一頭,女人要嫁得慌,男子又不肯娶;這邊一頭,男子要娶,女人又死了沒得嫁。

    依我的主意,不如待我去說一個謊,隻說某相公又查過了,不是同年,如今依舊要娶,她自然會鑽進轎去,竟把她做了周氏嫁與阙家。

    阙家聘了醜的倒得了好的,難道肯退來還你不成?就是吳氏到了那邊,雖然出轎之時有一番驚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