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男孟母教合三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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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十六歲,别人都穿紅着紫,打扮得妖妖娆娆,獨有瑞郎家貧,無衣妝飾,又兼母服未滿,渾身俱是布素。

    卻也古怪,那些估承色的,定考案的,都有幾分眼力,偏是那穿紅着紫的大概看看就丢過了,獨有渾身布素的尤瑞郎,一千一萬雙眼睛都釘在他一人身上,要進不放他進,要退不放他退,扯扯拽拽,纏個不了。

    尤瑞郎來看勝會,誰想自家反做了勝會把與人看起來。

    等到賽會之時,挨擠上去,會又過了,隻得到嶼上眺望一番。

    有許多帶攢盒上山的,這個扯他吃茶,那個拉他飲酒,瑞郎都謝絕了,與同伴一齊轉去。

     偶然回頭,隻見背後有個斯文朋友,年可二十餘歲,豐姿甚美,意思又來得安閑,與那扯扯拽拽的不同。

    跟着瑞郎一同行走,瑞郎過東,他也過東;瑞郎過西,他也過西;瑞郎小解,他也小解;瑞郎大便,他也大便,準準跟了四五個時辰,又不問一句話,瑞郎心上甚是狐疑。

    及至下山時節,走到一個崎岖所在,青苔路滑,瑞郎一腳踏去,幾乎跌倒。

    那朋友立在身邊,一把攙住道:“尤兄仔細。

    ”一面相扶,一面把瑞郎的手心輕輕摸了幾摸,就如搔癢的一般。

    瑞郎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白是驚白的,紅是羞紅的,一霎時露出許多可憐之态。

    對那朋友道:“若不是先生相扶,一跤直滾到山下,請問尊姓大号?” 那朋友将姓名說來,原來就是鳏居數載、并無外遇的許季芳。

     彼此各說住處,約了改日拜訪。

    說完,瑞郎就與季芳并肩而行,直到城中分路之處,方才作别。

     瑞郎此時情窦已開,明曉得季芳是個眷戀之意,隻因衆人同行,不好厚那一個,所以借扶危濟困之情,寓惜玉憐香之意,這種意思也難為他。

    莫說情意,就是容貌豐姿也都難得。

    今日見千見萬,何曾有個強似他的?”我今生若不相處朋友就罷,若要相處朋友,除非是他,才可以身相許。

    ”想了一會,不覺天色已晚,脫衣上床。

    忽然袖中掉出兩件東西,拾起來看,是一條白绫汗巾,一把重金詩扇。

    你道是哪裡來的?原來許季芳跟他行走之時,預先捏在手裡等候,要乘衆人不見,投入瑞郎袖中。

     恰好遇着個扶跌的機會,兩人袖口相對,不知不覺丢将過來,瑞郎還不知道。

    此時見了。

    比前更想得殷勤。

     卻說許季芳别了瑞郎回去,如醉如癡,思想興化府中竟有這般絕色,不枉我選擇多年,“我今日搔手之時,見他微微含笑,絕無拒絕之容,要相處他,或者也還容易。

    隻是三日一交,五日一會,隻算得朋友,叫不得夫妻,定要娶他回來,做了填房,長久相依才好。

    況且這樣異寶,誰人不起窺伺之心?縱然與我相好,也禁不得他相處别人,畢竟要使他從一而終,方才遂我大志。

    若是小戶人家,無穿少吃的,我就好以金帛相求;萬一是舊家子弟,不希罕财物的,我就無計可施了。

    ”翻來覆去,想到天明。

     正要出城訪問,忽有幾個朋友走來道:“聞得美童的考案出了,貼在天妃廟中,我們同去看看何如?”季芳道:“使得。

    ” 就與衆人一同步去。

    走到廟中,擡頭一看,竟像殿試的黃榜一般,分為三甲,第一甲第一名就是尤瑞郎。

    衆人贊道:“定得公道,昨日看見的,自然要算他第一。

    ”又有一個道:“可惜許季芳早生十年,若把你未冠時節的姿容留到今日,當與他并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季芳笑了一笑,問衆人道:“可曉得他家事如何?父親作何生理?”衆人中有一個道:“我與他是緊鄰,他的家事瞞不得我,父親是開米店的,當初也将就過得日子,連年生意折本,欠下許多債來,大小兩個老婆俱死過了,兩口棺木還停在家中不能殡葬,将來一定要受聘的。

    當初做粉孩兒的時節,我就看上他了,恨不得把氣吹他大來。

    如今雖不曾下聘,卻是我荷包裡的東西,列位休來剪绺。

    ”季芳口也不開,别了衆人回去。

    思想道:“照他這等說,難道罷了不成?少不得要先下手。

    ”連忙寫個晚生帖子,先去拜他父親,隻說久仰高風,特來拜訪,不好說起瑞郎之事。

    瑞郎看見季芳,連忙出來拜揖。

    季芳對侍寰道:“令郎這等長大,想已開筆行文了。

    晚生不揣,敢邀入社何如?”侍寰道:“庶民之子,隻求識字記帳,怎敢妄想功名?多承盛意,隻好心領。

    ”季芳、瑞郎兩人眉來眼去,侍寰早已看見,明曉得他為此而來,不然一個名土,怎肯寫晚生帖子,來拜市井之人?心上明白,外面隻當不知。

    三人坐了一會,分别去了。

     侍寰次日要去回拜季芳,瑞郎也要随去,侍寰就引他同行。

     季芳諒他決來回拜,恨不得安排香案迎接。

    相見之時,少不得有許多謙恭的禮數,親熱的言詞,坐了半晌,方才别去。

     看官,你道侍寰為何這等沒志氣,曉得人要騙他兒子,全無拒絕之心,不但開門揖盜,又且送親上門,是何道理?要曉得那個地方,此道通行,不以為恥。

    侍寰還債舉喪之物,都要出在兒子身上,所以不拒窺伺之人。

    這叫做“明知好酒,故意犯令”。

    既然如此,他就該任憑瑞郎出去做此道了,為何出門看會之時,又吩咐不許到冷靜所在與人說話,這是什麼緣故?又要曉得福建的南風,與女人一般,也要分個初婚、再醮。

    若是處子原身,就有人肯出重聘,三茶不缺,六禮兼行,一樣的明婚正娶;若還拘管不嚴,被人嘗了新去,就叫做敗柳殘花,雖然不是棄物,一般也有售主,但隻好随風逐浪,棄取由人,就開不得雀屏,選不得佳婿了。

    所以侍寰不廢防閑,也是韫椟待沽之意。

     且說興化城中自從出了美童考案,人人曉得尤瑞郎是個狀元。

    那些學中朋友隻除衣食不周的,不敢妄想天鵝肉吃,其餘略有家事的人,哪個不垂涎咽唾?早有人傳到侍寰耳中。

    侍寰就對心腹人道:“小兒不幸,生在這個惡賴地方,料想不能免俗。

    我總則拚個蒙面忍恥,顧不得什麼婚姻論财、夷虜之道。

     我身背上有三百兩債負,還要一百兩舉喪,一百兩辦我的衣衾棺椁,有出得起五百金的,隻管來聘,不然教他休想。

    ”從此把瑞郎愈加管束,不但不放出門,連面也不許人見。

    福建地方,南風雖有受聘之例,不過是個意思,多則數十金,少則數金,以示相求之意,哪有動半千金聘男子的?衆人見他開了大口,個個都禁止不提。

    那沒力量的道:“他兒子的後庭料想不是金鑲銀裹的,‘豈其娶妻,必齊之姜?’便除了這個小官,不用也罷。

    ”那有力量的道:“他兒子的年紀,還不曾二八,且熬他幾年,待他窮到極處,自然會跌下價來。

    ”所以尤瑞郎的桃夭佳節,又遲了幾時。

    隻是思量許季芳,不能見面,終日閉在家中,要通個音信也不能夠。

    不上半月,害起相思病來,求醫不效,問蔔無靈。

     鄰家有個同伴過來看他,問起得病之由,瑞郎因無人通信,要他做個氤氲使者,隻得把前情直告。

    同伴道:“這等,何不寫書一封,待我替你寄去,教他設處五百金聘你就是了。

    ”瑞郎道:“若得如此,感恩不荊”就研起墨來,寫了一個寸楮,訂封好了,遞與同伴。

    同伴竟到城外去尋季芳,問到他的住處,是一所高大門楣。

    同伴思量道:“住這樣房子的人,一定是個财主,要設處五百金,料也容易。

    ”及至喚出人來一問,原來數日之前,将此房典與别人,自己搬到城外去住了。

    同伴又問了城外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