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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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人天沒亮就張開了眼。
号兵們練習吹号的聲音浮過灰黑色的空氣，懶懶地遊到每個睡着的窗口裡。
這整個都會還在睡覺，寂靜得深山一樣，号聲就展得更遠了。
每聲号都怪悠長，由低到高，又由高回到低：并不成調可是很調和。
要是失眠了一晚的，或者什麼神經不大健康的那種吟吟詩的人，也許還從這裡面聽得出一點悲哀。
這種沉着的音說不定有點凄厲。
天上開始塗着藍色。
可還是黑的成份多，像新浪漫派畫裡的魔鬼的臉。
除一些販賣力氣的人和一些趕火車輪船的以外，所有的人&mdash&mdash自然是白慕易所說的上等人&mdash&mdash都在做夢。
每個門縫裡擠出了很勻的呼吸跟鼾聲。
這時候上帝賜與人類的睡眠，是分了上下二等的。
可是上等人裡也有例外不睡着的：我的意思是想要說白慕易先生。
他并不起床，他怕别人笑他起得太早。
眼可張着，他不敢再睡着：耽誤了正事可不是玩意賬！ 床對面是白駿家裡的吃飯行頭：碗櫃子，菜碗飯碗，醬油麻油瓶。
旁邊一張歪歪倒倒的方桌，上面有個笑嘻嘻的不倒翁，怪孤獨地一個人站着。
這一切白慕易都瞧慣的，不然在這黑空氣裡，怕還辨不出那是些什麼。
外面似乎有洋車夫拖着空車走路，彼此在談着什麼。
還有些挑擔子的哼着，大概是菜擔子。
号聲慢慢低微了下去。
天上的黑色一下一下地淡着。
東方的地平線也許有一線銀灰色了吧。
房裡的醬油瓶，不倒翁，碗盞，開始發了點光。
床上的人在想，那個所謂胡副官到底是怎麼個人。
也許架子很大。
可是或許不會：是劉秘書寫給他的信，劉秘書！他當然是武裝。
胡副官&hellip&hellip &ldquo胡副官，胡副官，這三個字真不順嘴。
&rdquo 想像着怎麼去見一個副官的面，白慕易感到有點窘，又帶幾成快樂。
&ldquo二十塊&hellip&hellip&rdquo他想。
八塊錢火食，寄十塊錢給家裡的太太，兩塊錢零用。
可是他非常羨慕白駿家裡那些打牌的人。
可是這種大牌有點那個：兩塊錢也許一兩手牌就輸掉了。
&ldquo真糟了心！&rdquo 或者就隻寄八塊回去罷。
可是&hellip&hellip 太太拿到這八塊錢也許哭起來，對午生說他爹做了官隻寄了七八塊錢。
也許還得告訴所有的鄉人：&ldquo我們白老六還不如做裁縫哩。
&rdquo &ldquo這是什麼話！&rdquo他想。
可是一不留神，在喉管裡發出了音。
他臉熱着。
他擡頭聽一會：大家都沒醒，才放了心。
&ldquo我要好好地幹，&rdquo他小心地在肚子裡說，&ldquo他們看我辦事努力，總要&hellip&hellip過幾個月總要加薪的。
&rdquo 于是焦急地等着可以起床的時候。
老天是管不着那麼些，他還是那麼漸漸亮起來的。
&ldquo快六點了，&rdquo白慕易帶起他的博士帽起床。
仿佛過了幾萬年才到七點。
七點三十四分鐘，白慕易由個麻子傳令兵帶到胡副官的副官室外了。
他心又沒命地跳。
門可是鎖着。
&ldquo找誰？&rdquo一個兵問着那個麻子，一面從嵌在後腦上的博士帽瞧起，瞧到他那雙嘩叽鞋子。
&ldquo找胡副官的&rdquo，麻子答。
&ldquo早着哩&rdquo，那個看看壁上的鐘，&ldquo胡副官總要八點多才會來。
您貴姓？&rdquo &ldquo白，&rdquo他說。
他不知道對這些人還是應該客氣點，還是要擺點架子才好：他不大懂。
他瞧瞧這人的符号：傳令中士。
麻子：傳令上等兵。
&ldquo晤。
不過胡副官還沒來，&rdquo中士好像希望别人走的樣子。
&ldquo那我等一等罷，&rdquo白慕易把個胸脯挺了一挺。
&ldquo我有封信&hellip&hellip劉秘書有封信，劉秘書！劉秘書叫我來&hellip&hellip他叫我來找胡副官，文書&hellip&hellip文書&hellip&hellip&rdquo 中士叉着手，瞧着白慕易的嘴，等他說下去。
他想：就說出來罷。
&ldquo文書上&hellip&hellip文書上士！他叫我來補缺。
&rdquo &ldquo文書上士？&rdquo那中士驚異地說。
瞧瞧麻子，又把白
号兵們練習吹号的聲音浮過灰黑色的空氣，懶懶地遊到每個睡着的窗口裡。
這整個都會還在睡覺，寂靜得深山一樣，号聲就展得更遠了。
每聲号都怪悠長，由低到高，又由高回到低：并不成調可是很調和。
要是失眠了一晚的，或者什麼神經不大健康的那種吟吟詩的人，也許還從這裡面聽得出一點悲哀。
這種沉着的音說不定有點凄厲。
天上開始塗着藍色。
可還是黑的成份多，像新浪漫派畫裡的魔鬼的臉。
除一些販賣力氣的人和一些趕火車輪船的以外，所有的人&mdash&mdash自然是白慕易所說的上等人&mdash&mdash都在做夢。
每個門縫裡擠出了很勻的呼吸跟鼾聲。
這時候上帝賜與人類的睡眠，是分了上下二等的。
可是上等人裡也有例外不睡着的：我的意思是想要說白慕易先生。
他并不起床，他怕别人笑他起得太早。
眼可張着，他不敢再睡着：耽誤了正事可不是玩意賬！ 床對面是白駿家裡的吃飯行頭：碗櫃子，菜碗飯碗，醬油麻油瓶。
旁邊一張歪歪倒倒的方桌，上面有個笑嘻嘻的不倒翁，怪孤獨地一個人站着。
這一切白慕易都瞧慣的，不然在這黑空氣裡，怕還辨不出那是些什麼。
外面似乎有洋車夫拖着空車走路，彼此在談着什麼。
還有些挑擔子的哼着，大概是菜擔子。
号聲慢慢低微了下去。
天上的黑色一下一下地淡着。
東方的地平線也許有一線銀灰色了吧。
房裡的醬油瓶，不倒翁，碗盞，開始發了點光。
床上的人在想，那個所謂胡副官到底是怎麼個人。
也許架子很大。
可是或許不會：是劉秘書寫給他的信，劉秘書！他當然是武裝。
胡副官&hellip&hellip &ldquo胡副官，胡副官，這三個字真不順嘴。
&rdquo 想像着怎麼去見一個副官的面，白慕易感到有點窘，又帶幾成快樂。
&ldquo二十塊&hellip&hellip&rdquo他想。
八塊錢火食，寄十塊錢給家裡的太太，兩塊錢零用。
可是他非常羨慕白駿家裡那些打牌的人。
可是這種大牌有點那個：兩塊錢也許一兩手牌就輸掉了。
&ldquo真糟了心！&rdquo 或者就隻寄八塊回去罷。
可是&hellip&hellip 太太拿到這八塊錢也許哭起來，對午生說他爹做了官隻寄了七八塊錢。
也許還得告訴所有的鄉人：&ldquo我們白老六還不如做裁縫哩。
&rdquo &ldquo這是什麼話！&rdquo他想。
可是一不留神，在喉管裡發出了音。
他臉熱着。
他擡頭聽一會：大家都沒醒，才放了心。
&ldquo我要好好地幹，&rdquo他小心地在肚子裡說，&ldquo他們看我辦事努力，總要&hellip&hellip過幾個月總要加薪的。
&rdquo 于是焦急地等着可以起床的時候。
老天是管不着那麼些，他還是那麼漸漸亮起來的。
&ldquo快六點了，&rdquo白慕易帶起他的博士帽起床。
仿佛過了幾萬年才到七點。
七點三十四分鐘，白慕易由個麻子傳令兵帶到胡副官的副官室外了。
他心又沒命地跳。
門可是鎖着。
&ldquo找誰？&rdquo一個兵問着那個麻子，一面從嵌在後腦上的博士帽瞧起，瞧到他那雙嘩叽鞋子。
&ldquo找胡副官的&rdquo，麻子答。
&ldquo早着哩&rdquo，那個看看壁上的鐘，&ldquo胡副官總要八點多才會來。
您貴姓？&rdquo &ldquo白，&rdquo他說。
他不知道對這些人還是應該客氣點，還是要擺點架子才好：他不大懂。
他瞧瞧這人的符号：傳令中士。
麻子：傳令上等兵。
&ldquo晤。
不過胡副官還沒來，&rdquo中士好像希望别人走的樣子。
&ldquo那我等一等罷，&rdquo白慕易把個胸脯挺了一挺。
&ldquo我有封信&hellip&hellip劉秘書有封信，劉秘書！劉秘書叫我來&hellip&hellip他叫我來找胡副官，文書&hellip&hellip文書&hellip&hellip&rdquo 中士叉着手，瞧着白慕易的嘴，等他說下去。
他想：就說出來罷。
&ldquo文書上&hellip&hellip文書上士！他叫我來補缺。
&rdquo &ldquo文書上士？&rdquo那中士驚異地說。
瞧瞧麻子，又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