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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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泰先生給王老八打了一頓之後，他不快活了好幾天。
他是英雄，可是他挨了打，而且跪過。
他沒面子見到白駿他們：他在李三房裡呆了幾天，可耐不住性子要跑出來，他就隻到姨母家去走走。
&ldquo怎麼老不來了？&rdquo姨母問。
&ldquo一則因為忙。
二則呢，那位委員太太真讨厭&mdash&mdash又到北平看她女兒去了，您那床毯子就一直擱在那裡。
我想等她回來問她要了毯子再來，不然顯得我這人荒唐：不知道的還當我扯謊哩。
&hellip&hellip想着那床毯子我真不好意思來。
&hellip&hellip&rdquo &ldquo誰疑心你。
你心眼真多。
&rdquo 他就差不離天天到姨母家裡去。
天天說着同樣兩句話：第一是關于那床冠生園&hellip&hellip泰禮公司&hellip&hellip不，永安公司那兒買來的毯子。
第二就摟着她的珍妹：&ldquo我的記性太壞，又忘記給你帶葡萄幹！&rdquo 有時晚上坐在施貴房裡： &ldquo施貴，今天我忘了帶錢，你拿兩毛去打點白幹來喝喝：我請你。
明天我賞你四毛錢。
&rdquo &ldquo您一總欠我多少了？&rdquo那個問出了口，馬上又覺得抱歉。
&ldquo怕我逃麼？&rdquo李益泰笑。
&ldquo笑話笑話。
&hellip&hellip我隻要您得了好差使别忘了我。
&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急什麼，當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rdquo 施貴拉開嘴笑着，又低着聲音問： &ldquo您昨天說的那個呢，您究竟去不去？&rdquo &ldquo我自己還沒打定主意哩，反正去了總得帶你去。
&rdquo 那個就裝着一肚子歡喜打酒去了。
李益泰這麼着消磨了三個多星期。
&ldquo這麼下去怎麼辦？&rdquo 他想離開這裡。
可是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在這裡他又是孤獨的：姨丈雖然是姨丈，可是不把他當作一個親戚看。
有人說姨丈在外面又有了個姨太太。
這世界上沒有他李益泰坐的地方，甚至于連站的地方也沒有。
喝着酒，想着許多事：沒點用的老子，在鄉下受着罪的妹妹，自己的生活，章廠長，王老八的太太，衛複圭，白駿，白乾，白太太。
&hellip&hellip 急什麼，将來怕沒出息？ &ldquo哼，看我的！&rdquo 他把杯子裡的一口灌了下去，怕一下施貴的肩： &ldquo施貴，将來叫你當我的副官！&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錯，你會算帳不會？&rdquo &ldquo别的不會，算帳可會算。
&rdquo &ldquo好極了，算帳是副官的事。
&hellip&hellip昨天跟你說那個事我準去幹：明兒打個電報去。
&hellip&hellip我給你補個副官名字。
&rdquo 施貴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搓了一會手，他熱心地問： &ldquo您還喝不喝，我再去打兩毛來好不好？&rdquo 李益泰想： &ldquo這家夥做個副官真不錯。
&rdquo 他現在很偉大：要是世界隻像這間房那麼大小，他李益泰可就不再想别的了。
這房間裡的一切東西他都可支配它。
施貴副官把他當作了不起的人看。
可是世界總比這房間大點兒：他一跑出門，就感到有誰在拿什麼刺着他的皮膚似的。
他四面瞧瞧：他怕遇見王老八，或者白駿夫婦，還有那位把帽子帶在後腦勺上的人。
外面比屋子裡涼快。
可是他比在屋子裡的時候熱。
風吹來是暖暖的。
他滿身的汗：那套灰布軍衣像在水裡泡過一回。
他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汗臭，腳上的味兒也蒸了上來&mdash&mdash這一點可學着他父親的：不大愛洗澡。
一個警察老遠地瞧着他，他就繞到那警察身後走過去。
&ldquo幹麼盡瞧着我？&rdquo 身上一陣熱。
這警察
他是英雄，可是他挨了打，而且跪過。
他沒面子見到白駿他們：他在李三房裡呆了幾天，可耐不住性子要跑出來，他就隻到姨母家去走走。
&ldquo怎麼老不來了？&rdquo姨母問。
&ldquo一則因為忙。
二則呢，那位委員太太真讨厭&mdash&mdash又到北平看她女兒去了，您那床毯子就一直擱在那裡。
我想等她回來問她要了毯子再來，不然顯得我這人荒唐：不知道的還當我扯謊哩。
&hellip&hellip想着那床毯子我真不好意思來。
&hellip&hellip&rdquo &ldquo誰疑心你。
你心眼真多。
&rdquo 他就差不離天天到姨母家裡去。
天天說着同樣兩句話：第一是關于那床冠生園&hellip&hellip泰禮公司&hellip&hellip不，永安公司那兒買來的毯子。
第二就摟着她的珍妹：&ldquo我的記性太壞，又忘記給你帶葡萄幹！&rdquo 有時晚上坐在施貴房裡： &ldquo施貴，今天我忘了帶錢，你拿兩毛去打點白幹來喝喝：我請你。
明天我賞你四毛錢。
&rdquo &ldquo您一總欠我多少了？&rdquo那個問出了口，馬上又覺得抱歉。
&ldquo怕我逃麼？&rdquo李益泰笑。
&ldquo笑話笑話。
&hellip&hellip我隻要您得了好差使别忘了我。
&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急什麼，當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rdquo 施貴拉開嘴笑着，又低着聲音問： &ldquo您昨天說的那個呢，您究竟去不去？&rdquo &ldquo我自己還沒打定主意哩，反正去了總得帶你去。
&rdquo 那個就裝着一肚子歡喜打酒去了。
李益泰這麼着消磨了三個多星期。
&ldquo這麼下去怎麼辦？&rdquo 他想離開這裡。
可是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在這裡他又是孤獨的：姨丈雖然是姨丈，可是不把他當作一個親戚看。
有人說姨丈在外面又有了個姨太太。
這世界上沒有他李益泰坐的地方，甚至于連站的地方也沒有。
喝着酒，想着許多事：沒點用的老子，在鄉下受着罪的妹妹，自己的生活，章廠長，王老八的太太，衛複圭，白駿，白乾，白太太。
&hellip&hellip 急什麼，将來怕沒出息？ &ldquo哼，看我的！&rdquo 他把杯子裡的一口灌了下去，怕一下施貴的肩： &ldquo施貴，将來叫你當我的副官！&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錯，你會算帳不會？&rdquo &ldquo别的不會，算帳可會算。
&rdquo &ldquo好極了，算帳是副官的事。
&hellip&hellip昨天跟你說那個事我準去幹：明兒打個電報去。
&hellip&hellip我給你補個副官名字。
&rdquo 施貴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搓了一會手，他熱心地問： &ldquo您還喝不喝，我再去打兩毛來好不好？&rdquo 李益泰想： &ldquo這家夥做個副官真不錯。
&rdquo 他現在很偉大：要是世界隻像這間房那麼大小，他李益泰可就不再想别的了。
這房間裡的一切東西他都可支配它。
施貴副官把他當作了不起的人看。
可是世界總比這房間大點兒：他一跑出門，就感到有誰在拿什麼刺着他的皮膚似的。
他四面瞧瞧：他怕遇見王老八，或者白駿夫婦，還有那位把帽子帶在後腦勺上的人。
外面比屋子裡涼快。
可是他比在屋子裡的時候熱。
風吹來是暖暖的。
他滿身的汗：那套灰布軍衣像在水裡泡過一回。
他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汗臭，腳上的味兒也蒸了上來&mdash&mdash這一點可學着他父親的：不大愛洗澡。
一個警察老遠地瞧着他，他就繞到那警察身後走過去。
&ldquo幹麼盡瞧着我？&rdquo 身上一陣熱。
這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