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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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軒老先生由白慕易想到一個姓石的同事。

     &ldquo娘麻皮,這姓石的也配錄事,當勤務兵都不曉得夠不夠資格哩。

    &rdquo 他吐口唾沫&mdash&mdash &ldquo呸!&rdquo 把一張嘴緊緊閉着,嘴因此顯得更闊。

    眼睛還紅着,有時發燙:他拿那蓄着長指甲的手去揉着。

    過會他坐到桌子邊,拿出信紙,用種怪儒雅的姿勢吮着他的小祿穎。

    可是他并不寫,筆在紙上的空間打着圈,像個要想抓到什麼食料的鷹。

    這麼看三四分鐘,梅軒老先生把筆向桌上一摔,那筆就毫無顧忌地盡滾着,一直滾到地上。

     他不檢。

    他輕蔑地瞧了它一眼又站起來。

     &ldquo我剛才要做什麼?&rdquo他對自己的舉動都詫異了。

    接着忽然又詫異到另一件事上去:日子為什麼忽然一下子過得那麼快起來。

    他結婚到現在足足有三十年,天知道怎麼一來糊裡糊塗就過去了。

    結婚的一晚像就是昨天,他跟新娘都螺蛳似地害臊,吃酒的人大聲調笑他們。

    保險燈上的玻璃珠子給風吹得飄蕩。

    桌上放着許多糖果。

     梅軒這裡又沾上點鄉愁,他希望能在那保險燈亮着的新房裡過一輩子。

    他想到一些傳說:世上的事過幾萬年輪回一次,每次的人物,曆史,都是一樣的。

     &ldquo下回輪到了我&hellip&hellip&rdquo 下回輪到他,他得好好消受這三十年。

    他無論如何不把田産變賣,老住在故鄉,喝酒,還做點詩,後門外的竹山上他得去栽點菊花什麼的。

    他還得每天向太太&hellip&hellip 又揉揉眼睛,接着用小指掏鼻子,他考慮着下次的輪回裡,他要不要讨現在這個太太。

    這個太太許是好人。

    可是&mdash&mdash &ldquo連累了我一世!&rdquo 太太喝了酒常跟他吵嘴,這是要敗家的預兆。

    有一次三十幾歲的時候,他太太不肯給他補衣袖,他倆就罵起街來。

    兩個人在這種事上已經練成了老手,惡毒的咀咒便像鐘擺似地在他倆中間兩邊擺。

    梅軒先生覺得生平沒那麼發怒過:他一面咒到了嶽母,一面從衣櫃裡搶出他所有值錢的衣,澆些油,點個火燒。

     &ldquo橫豎我沒有穿衣衫的命!&rdquo他漬着唾沫。

     綢面的皮袍棉袍發怒地冒着火。

    滿院子黑煙。

    到處竄着燒雞毛似的臭味。

     太太有點傷心,嘴裡可說: &ldquo哼,燒把哪個看!&rdquo &ldquo我燒我的衣,幹你屁事!&rdquo &ldquo燒,燒,好!你想我會可惜它!&hellip&hellip燒,燒&hellip&hellip怎麼不把房子也&hellip&hellip房子也&hellip&hellip也&hellip&hellip&rdquo 她就哭了起來。

     房子可沒燒,賣掉的。

    衣裳是,梅軒老先生三十年來沒做過件把光燙的。

    有時到街上去,他紅着臉瞧着别人的袍子&mdash&mdash走到什麼地方去都不會慚愧。

    &mdash&mdash去赴什麼宴會之類他就難受得要發抖。

    見了朋友的大綢皮袍,他便得想到這就是燒掉了的那件,衣襟上有塊油迹;對,那是引火的豆油。

    仿佛他就聞到了燒時的臭味。

     &ldquo那時候,家裡怎麼有那多的豆油存着?&rdquo他想。

     &ldquo伯勇的娘也太&hellip&hellip&rdquo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