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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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一天。
人們似乎都很起勁：這隻是因為放幾天假才起勁的，可并不是什麼熱鬧着&ldquo過年&rdquo。
放假不放假于李益泰沒多大關系，他反而覺得可恨：一放假，章廳長的信一定回得遲。
大官們忙着拜年，玩，而且在假日，廳長找不到給他寫信的人&mdash&mdash他們闊人多半不自己寫信的。
李益泰起得遲。
他照了好一會鏡子，就考慮着要不要到二姨母家裡去：二姨丈叫他今天去吃晚飯。
他住在一個本家李三房裡。
說&ldquo住&rdquo也許有點語病：他李益泰沒什麼一定住處，什麼地方方便就在什麼地方躺一晚，不過他和李三拼鋪的日子最多而已，他唯一的一件行李是一床褥子&mdash&mdash其餘都存當鋪裡&mdash&mdash也放在李三床上。
李三四十歲左右，在一家紙店裡做活，除了廢曆新年可以歇幾天，一年到頭都在工作。
他是個單身人，人老實，吃點小虧不大放心上，李益泰就愛上了他。
李益泰從沒對人提起過李三，也不跟李三同在街上走，要是有萬不得已的事要跟他同走，他定得離李三遠遠的。
看來就仿佛是不相幹的人了。
房子小得使人透不過氣來。
陽光是怎麼也不肯光臨到房裡來的，滿房子就浸在黴味兒裡。
朝北有扇一方尺大小的格子窗，用紙糊着，上面畫着一條一條的黴腐的斑紋，拖得怪長的，一直拖到壁上，像幾片灰黑色的瀑布。
桌子椅子仿佛從骨董店裡買來的，年紀都不小了。
樣子可很幼稚，像走不起路來的孩子似地，搖搖欲倒地站着。
床是木闆床，帳子被褥都給黴氣和煤煙染成很黯澹的顔色，瞧不慣的人會瞧得眼睛發脹。
這裡隻有李益泰一個人。
他吐了口唾沫，把手裡那塊銀元大小的圓鏡子放到桌上。
過會又拿起來，放得近近地瞧着，接着又放得遠一點。
臉上哪一部份的肌肉都在對鏡子活動着，做出許多花樣，像一位明星在排演個什麼劇本。
肚子裡在猜着：二姨家裡有沒有酒喝。
他慢慢地把三角皮帶挂上，帶起帽子。
不到姨母家去當然不大好，可是&hellip&hellip &ldquo毛毯，冠生園的毛毯&hellip&hellip&rdquo 像一個殉教者去跳到火裡去似的，他橫一橫心，到了二姨母家裡。
&ldquo珍妹，來！&rdquo 珍妹不睬他。
&ldquo珍妹，吃葡萄幹哪。
&rdquo 這裡李益泰突然裝了做錯事自己埋怨自己的樣子： &ldquo啊呀真好笑：葡萄幹又忘記帶來了。
&rdquo 接着笑，加一句： &ldquo我不知道怎麼的，近來記性真壞。
&hellip&hellip呃，事情也太多了：我雖然賦閑，但是好像非常之忙。
&rdquo 二姨母瞧着他，想問什麼。
可是她覺得問了就對不大住她那姨侄似地，就老沒開口。
那位少校姨侄領會到了她的意思。
他抿住嘴，把眉毛揚一下又皺着。
&ldquo您那床毛毯&hellip&hellip&rdquo 二姨母本吃力地挺直腰坐的，對方一提到這句話，她的腰就像放心了地彎了下去。
&ldquo您那床毛毯，&rdquo李益泰表示着&ldquo真沒辦法！&rdquo的勁兒，&ldquo我昨天連三趟，&hellip&hellip女人們真是麻煩，委員太太更是那個。
&hellip&hellip我昨天去了三趟，她們什麼箱子網籃都還沒理好。
我當然不好意思硬要梁委員太太給我檢出來。
&hellip&hellip真是麻煩！&hellip&hellip&rdquo &ldquo遲幾天到不要緊。
&rdquo 二姨丈始終沒開口，老把個令人莫測的微笑擺在嘴上&mdash&mdash這使李益泰怪難受的。
他覺得姨丈
人們似乎都很起勁：這隻是因為放幾天假才起勁的，可并不是什麼熱鬧着&ldquo過年&rdquo。
放假不放假于李益泰沒多大關系，他反而覺得可恨：一放假，章廳長的信一定回得遲。
大官們忙着拜年，玩，而且在假日，廳長找不到給他寫信的人&mdash&mdash他們闊人多半不自己寫信的。
李益泰起得遲。
他照了好一會鏡子，就考慮着要不要到二姨母家裡去：二姨丈叫他今天去吃晚飯。
他住在一個本家李三房裡。
說&ldquo住&rdquo也許有點語病：他李益泰沒什麼一定住處，什麼地方方便就在什麼地方躺一晚，不過他和李三拼鋪的日子最多而已，他唯一的一件行李是一床褥子&mdash&mdash其餘都存當鋪裡&mdash&mdash也放在李三床上。
李三四十歲左右，在一家紙店裡做活，除了廢曆新年可以歇幾天，一年到頭都在工作。
他是個單身人，人老實，吃點小虧不大放心上，李益泰就愛上了他。
李益泰從沒對人提起過李三，也不跟李三同在街上走，要是有萬不得已的事要跟他同走，他定得離李三遠遠的。
看來就仿佛是不相幹的人了。
房子小得使人透不過氣來。
陽光是怎麼也不肯光臨到房裡來的，滿房子就浸在黴味兒裡。
朝北有扇一方尺大小的格子窗，用紙糊着，上面畫着一條一條的黴腐的斑紋，拖得怪長的，一直拖到壁上，像幾片灰黑色的瀑布。
桌子椅子仿佛從骨董店裡買來的，年紀都不小了。
樣子可很幼稚，像走不起路來的孩子似地，搖搖欲倒地站着。
床是木闆床，帳子被褥都給黴氣和煤煙染成很黯澹的顔色，瞧不慣的人會瞧得眼睛發脹。
這裡隻有李益泰一個人。
他吐了口唾沫，把手裡那塊銀元大小的圓鏡子放到桌上。
過會又拿起來，放得近近地瞧着，接着又放得遠一點。
臉上哪一部份的肌肉都在對鏡子活動着，做出許多花樣，像一位明星在排演個什麼劇本。
肚子裡在猜着：二姨家裡有沒有酒喝。
他慢慢地把三角皮帶挂上，帶起帽子。
不到姨母家去當然不大好，可是&hellip&hellip &ldquo毛毯，冠生園的毛毯&hellip&hellip&rdquo 像一個殉教者去跳到火裡去似的，他橫一橫心，到了二姨母家裡。
&ldquo珍妹，來！&rdquo 珍妹不睬他。
&ldquo珍妹，吃葡萄幹哪。
&rdquo 這裡李益泰突然裝了做錯事自己埋怨自己的樣子： &ldquo啊呀真好笑：葡萄幹又忘記帶來了。
&rdquo 接着笑，加一句： &ldquo我不知道怎麼的，近來記性真壞。
&hellip&hellip呃，事情也太多了：我雖然賦閑，但是好像非常之忙。
&rdquo 二姨母瞧着他，想問什麼。
可是她覺得問了就對不大住她那姨侄似地，就老沒開口。
那位少校姨侄領會到了她的意思。
他抿住嘴，把眉毛揚一下又皺着。
&ldquo您那床毛毯&hellip&hellip&rdquo 二姨母本吃力地挺直腰坐的，對方一提到這句話，她的腰就像放心了地彎了下去。
&ldquo您那床毛毯，&rdquo李益泰表示着&ldquo真沒辦法！&rdquo的勁兒，&ldquo我昨天連三趟，&hellip&hellip女人們真是麻煩，委員太太更是那個。
&hellip&hellip我昨天去了三趟，她們什麼箱子網籃都還沒理好。
我當然不好意思硬要梁委員太太給我檢出來。
&hellip&hellip真是麻煩！&hellip&hellip&rdquo &ldquo遲幾天到不要緊。
&rdquo 二姨丈始終沒開口，老把個令人莫測的微笑擺在嘴上&mdash&mdash這使李益泰怪難受的。
他覺得姨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