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毛

關燈


    這真叫人無法忍受,也使尼爾森感到緊張不安。

    可是,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同他心目中的那個人之間的明顯差别,卻令人感到愉快。

     &ldquo紅毛似乎是人們所見過的最俊美的一個人兒。

    我跟當時認識他的不少人,也就是白種人談過,他們都一緻認為,你頭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美貌簡直會叫你大吃一驚。

    人們管他叫紅毛,是因為他有一頭火紅的頭發,樣子天生鬈曲,他把頭發留得很長。

    拉斐爾前派的畫家所熱烈贊賞的,一定就是這種奇妙的顔色。

    我覺得他不會為此而自以為了不起。

    他頭腦實在太單純了,不會這樣做。

    但是如果他這樣做了,也沒有人會責怪他。

    他個子很高,六英尺一二英寸的樣子&mdash&mdash&mdash在原來坐落在此處的那所本地的茅屋中,在那根支撐着屋頂的主要樹幹上,就有一個用刀刻出來的表示他身高的記号&mdash &mdash他長得就像希臘神話裡的天神,寬肩細腰。

    他的樣子好像阿波羅,既有普拉克希特裡斯刀下的那種柔滑與豐滿,又有那種溫柔的女性風韻,其中含有某種令人困惑的神秘的地方。

    他的皮膚是乳白色的,白得耀眼,好像緞子一般。

    他的皮膚就跟女人的皮膚一樣光滑細膩。

    &rdquo &ldquo我小時候皮膚也很白。

    &rdquo船長說,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一下子變亮了。

     可是,尼爾森并沒有對他加以理會。

    眼下他正在講故事,一下子給對方打斷了,心裡很不耐煩。

     &ldquo而他那張臉呢,也跟他的身體一樣美。

    兩隻藍色的大眼睛,顔色很深,因此有人說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而且,跟大多數紅頭發的人不同,他的眉毛是深色的,睫毛很長,也是深色的。

    他相貌端正,無懈可擊,那張嘴活像一個鮮紅的傷口。

    當時他二十歲。

    &rdquo 說到這兒,瑞典人有點誇張做作地停了下來,呷了一口威士忌。

     &ldquo他是獨一無二的。

    從來沒有一個比他更美的人兒。

    他的出現,就像野生植物開放出神奇美妙的花朵一樣,并沒有什麼道理。

    他是大自然的機緣巧合的産物。

     &ldquo有一天,他打你今兒早晨停靠的那個小海灣登陸。

    他是一個美國水手,從停泊在阿皮亞的一艘軍艦上開了小差。

    他說服一個好性兒的當地人,讓他搭上一條正要從阿皮亞開往薩福圖的獨桅縱帆船,後來又坐上一條獨木舟在這兒上岸。

    我不知道他開小差的原因。

    也許軍艦上的生活和種種約束使他感到厭煩了,也許他陷入了困境,也許是被南太平洋和這些富有浪漫色彩的島嶼深深吸引住了。

    這些場所時而會奇怪地把一個人迷住,随後這個人就發覺自己好像一隻落到蜘蛛網中的蒼蠅一樣無法脫身。

    可能他身上有處軟弱的地方,這些青山碧海以及和風一下子就拿掉了他身上那股北方人的勁頭,就像大利拉取走了那個拿細耳人的力氣一樣。

    不管怎麼說,他想躲藏起來,他覺得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偏僻角落裡待到他那艘軍艦離開薩摩亞,管保萬無一失。

     &ldquo小海灣邊有一所茅屋,他正站在那兒,不知究竟該朝哪個方向走的時候,一個年輕姑娘走了出來,請他進屋。

    他幾乎聽不懂幾句本地話,而那個姑娘同樣對英語也幾乎一無所知。

    可是,他完全明白姑娘笑容的含義和那優美的手勢,就跟着她走進屋子。

    他在草席上坐下,那個姑娘把幾片菠蘿拿給他吃。

    談到紅毛,我隻能根據傳聞,但是我在他們最初相遇的三年後見到那個姑娘,那會兒她幾乎還不到十九歲。

    你簡直無法想象她是多麼嬌美。

    她具有木槿那種熱烈奔放的氣度和色彩絢麗的風姿。

    她個子很高,身材苗條,有着她那種族的清秀的容貌,兩隻大眼睛宛如棕榈樹下的兩汪甯靜的水潭;她的頭發又黑又鬈,垂在背後,頭上戴着一個用香氣撲鼻的花兒編織的花冠。

    她的兩隻手也實在可愛,樣子那麼小巧,手指那麼纖細,看了叫你的心弦一下子抽緊了。

    在那些日子裡,她動不動就發出笑聲,她的笑容歡快得簡直叫你的膝蓋發顫。

    她的皮膚就像夏天一片成熟的麥田。

    天哪,我哪能描寫得出她的模樣?她實在美得好像天上的仙女。

     &ldquo這兩個年輕人,姑娘十六歲,小夥子二十歲,一見鐘情了。

    那是真正的愛,不是那種出于同情、共同興趣或彼此理解的愛,而是純淨的愛,樸素的愛。

    那是亞當在樂園裡一覺醒來,發現夏娃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正凝視着自己,心裡對她懷有的愛。

    那是讓動物相互吸引、也讓神靈彼此親近的愛,那是把人世化為奇迹的愛,那是使生命具有豐富含義的愛。

    你大概從來沒有聽到那個頭腦聰明、憤世嫉俗的法國公爵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兒:在一對情侶中,總是有一個去愛對方,而另一個去接受對方的愛。

    這是一個嚴酷的事實,我們大多數人都隻好甘心表示接受。

    可是偶爾,也會出現兩個人同時去愛、也被對方所愛的情形。

    那時,你就可能認為太陽真像約書亞對以色列人的上帝禱告時那樣,停在空中不動了。

     &ldquo就連到了現在,經過這麼多年以後,一想到他們兩個人,那麼年輕,那麼美麗,那麼純樸,一想到他們的愛,我心頭就突然感到一陣劇痛。

    我的心被一下子撕裂了,正如某些夜晚,我看到清朗無雲的天空中,一輪明月照耀着環礁湖,就感到撕心裂肺一樣。

    每逢我凝神靜觀完好渾成的美,總叫我心裡萬分痛楚。

     &ldquo他們都是孩子。

    她善良,可愛,體貼。

    我對紅毛一無所知,但是我總認為,不管怎麼說,當時他是真誠坦率的。

    我也認為他的心靈跟他的身體一樣美麗。

    不過,大概他跟天地産生初期樹林裡的生物一樣,也沒有複雜的心靈。

    那時候,他們用蘆葦做成笛子,在山澗裡沐浴洗澡。

    那時候,也許你還可以看到小鹿跟在長着胡須的馬人背後,飛跑過林中空地。

    心靈是叫人苦惱的玩意兒,一旦人的心靈得到發展,他就失去了樂園。

     &ldquo噢,紅毛來到島上的時候,這兒剛剛發生過一場時疫,那是由白種人帶到南太平洋來的,島上三分之一的居民都死掉了。

    那個姑娘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近親,當時她寄居在一個遠親家裡。

    那戶人家有兩個幹癟的老婆子,彎腰曲背,滿臉皺紋,還有兩個年紀輕些的女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小男孩。

    紅毛在那兒待了幾天。

    可是,也許他覺得那兒離海岸太近了,有可能碰到白種人,那樣就會洩露他的藏身之處。

    也許這兩個相愛的人無法忍受同别的人待在一起,弄得連在一起歡聚的一點兒時間也沒有。

    一天早晨,他們兩個人出發了,帶着屬于姑娘的幾樣東西,沿着椰子樹下的草徑朝前走去,最後來到你所見到的那條小河前。

    他們必須穿過你剛才走過的那座橋,那個姑娘看到他感到害怕,歡快地笑起來,便握着他的手走到了頭一根樹幹的盡頭,随後他失去了勇氣,隻好又走回去。

    他不得不脫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再來冒一次險。

    姑娘把他脫下來的衣服頂在頭上,帶過河去。

    他們就在對岸的一所空茅屋裡住了下來。

    我不清楚究竟是姑娘對這所茅屋擁有什麼主權(土地使用權在島上是一件相當複雜的事兒),還是屋主在時疫期間死去了。

    反正誰也沒有提出異議,這所茅屋就歸他們所有了。

    他們的家庭用具隻有供他們睡覺的幾條草席,一片破鏡子,還有一兩個碗。

    在這個舒适宜人的島嶼上,這樣幾件東西就足以開始居家過日子了。

     &ldquo據說幸福的人兒是沒有曆史的,幸福的愛情當然也是如此。

    他們整天什麼都不做,然而白晝似乎仍顯得太短。

    那個姑娘有一個本地的名字,但紅毛叫她莎莉。

    紅毛很快就學會了當地那種不難掌握的語言,經常在席子上一連躺上好幾個小時,而那個姑娘則在一旁歡快地跟他說個不停。

    他是一個寡言少語的小夥子,也許他的頭腦不夠靈活。

    他一刻不停地抽着姑娘用當地煙草和露兜樹葉給他卷的煙卷,察看着姑娘用靈巧的手指編織草席。

    有些當地人經常跑到他們的住處,長篇大論地講述島上從前遭受部落戰争的騷擾時發生的那些故事。

    有時候,他跑到堡礁那兒去釣魚,把滿滿一籃子色彩鮮豔的魚帶回家來,有時候,他晚上也提了燈籠去抓龍蝦。

    小屋四周生長着許多大蕉,莎莉拿來烘烤後用作他們簡單的膳食。

    她會把椰子做成美味可口的食物,而小河旁邊的面包果樹也把果實提供給他們。

    每逢遇到什麼節日,他們就宰一頭小豬,放在火熱的石頭上烘烤。

    他們一起在小河裡沐浴洗澡;到了黃昏,便在環礁湖上劃槳泛舟,他們劃的是裝着舷外鐵架的獨木舟。

    大海一片湛藍,在紅日西沉的時候,泛出一片紫紅色,宛如荷馬史詩中所描寫的希臘大海的景象。

    但是環礁湖的顔色變幻無窮,時而現出淺綠色,時而化成紫藍色,時而又泛出鮮綠色。

    夕陽瞬間又把水面染成明亮的金黃色。

    接着依次現出了珊瑚紅、棕、白、粉紅、紅、紫等顔色,形狀千奇百怪。

    這片湖水仿佛是一座充滿魔力的花園,而穿梭來去的魚兒則好像一群蝴蝶。

    它神奇非凡,宛如仙境。

    珊瑚之間都是白沙鋪底的水潭,這兒的海水亮閃閃的,清澈見底,真是一個洗澡的好地方。

    于是在蒼茫的暮色中,他們既涼爽又快活,手拉着手,踏着柔軟的草徑,漫步走回小河對岸。

    這時椰子樹中間響起一陣八哥鳥的吵鬧聲。

    随後夜晚降臨了,浩瀚的天空閃着金光,看上去似乎比歐洲的天空更為廣闊,和風徐徐地吹過大門敞開的小屋,漫漫長夜又總是顯得太短了。

    她十六歲,而他隻有二十歲。

    晨光悄悄地從小屋的木柱之間透了進來,察看着這兩個在彼此的懷抱中安睡的可愛的孩子。

    太陽藏在破破爛爛的大蕉樹葉背後,免得打擾他們,但不一會兒,又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