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奴魯魯

關燈
娘說他不了解他們這個民族,這兒的人一旦産生了激情,是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

    她有點兒害怕,而他覺得這實在太荒唐了,不由得放聲大笑。

     &ldquo如果他來騷擾你,你就威脅說要告訴我,這樣他就不會再幹了。

    &rdquo &ldquo我想還是把他辭退的好。

    &rdquo &ldquo絕對不行。

    凡是優秀的船員,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如果他仍然對你不肯放手,我就要把他揍得死去活來。

    &rdquo 也許姑娘具有女性的非同尋常的智慧。

    她知道一個男人一旦拿定了主意,再跟他争論下去就毫無用處,那隻會讓他更為固執,所以她沒有再開口說話。

    于是,當這條破舊的縱帆船在平靜的海面上,從那些可愛的島嶼之間穿行而過時,船上正在上演一出神秘、緊張的戲劇,那個胖乎乎的小個子船長對此一無所知。

    那個姑娘的抵抗激怒了巴納納斯,弄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隻剩下了瘋狂的欲望。

    他不再溫柔或歡快地向她求愛,而表現出惡狠狠的兇猛樣子。

    那個姑娘對他的輕蔑如今已轉變成了仇恨。

    當他苦苦向她哀求的時候,她所做的回答就是憤怒、辛辣的嘲弄。

    不過,這番争鬥都是在靜默當中進行的。

    過了一陣子,當船長問她巴納納斯是否仍在騷擾她時,她沒有吐露實情。

     可是,有天晚上,他們停泊在火奴魯魯的時候,他好不容易及時趕回船上。

    他們第二天拂曉就要起航。

    巴納納斯白天上岸去喝了一些當地烈酒,已經喝醉了。

    船長劃着小船挨近縱帆船的時候,聽到一些聲音,叫他十分驚訝。

    他趕緊爬上舷梯,看到巴納納斯氣得發狂,正試圖打開艙門。

    巴納納斯對着那個姑娘大喊大叫,賭咒發誓說如果姑娘不讓他進去,就要把她殺死。

     &ldquo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rdquo巴特勒大聲說。

     大副放開了把手,用兇惡、仇恨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就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ldquo站住。

    你想把那扇艙門怎樣?&rdquo 大副仍然沒有回答,隻是無奈地、充滿愠怒地望着他。

     &ldquo我要告誡你不要跟我耍什麼鬼花招,你這個肮髒的、長着斜視眼的黑鬼。

    &rdquo船長說。

     他比大副要矮上整整一英尺,根本不是大副的對手,但他熟悉跟當地船員打交道的方式,手上總戴着一個指節鋼套以備急用。

    也許這不是一個紳士應該使用的器具,但巴特勒船長并不是一個紳士,也沒有同紳士交往的習慣。

    巴納納斯還沒有弄清船長的意圖,巴特勒的右胳膊已經揮了起來,戴着鋼套的拳頭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摔倒在地,就像一頭公牛倒在了戰斧下。

     &ldquo這會給他一個教訓。

    &rdquo船長說。

     巴納納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姑娘打開艙門走了出來。

     &ldquo他死了嗎?&rdquo &ldquo沒有。

    &rdquo 船長喊來幾個人,吩咐他們把大副擡到他自己的床鋪上去。

    他滿意地搓了搓手,鏡片後面的藍色圓眼睛閃閃發亮。

    可是那個姑娘卻異常沉默,伸出兩隻胳膊摟着他,似乎想要使他免受無形的傷害。

     過了兩三天,巴納納斯才重新下床。

    他走出自己的船艙,臉上撕開了口子,腫了起來。

    在淺黑色的皮膚上,可以看到青灰色的瘀傷。

    巴特勒看到他打算沿着甲闆溜走,就叫住了他。

    大副走了過來,一句話也不說。

     &ldquo聽我說,巴納納斯。

    &rdquo他說道,一面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因為天氣炎熱,鼻梁有些濕滑。

    &ldquo我不會因為那樁事兒就把你辭退,但是你要知道,隻要我出手的話,就會很重。

    你可别忘了這一點,别讓我再見到你的什麼歪門邪道。

    &rdquo 随後他伸出手來,朝大副露出了他那心情愉快的粲然笑容,這種笑容也是他身上最迷人的地方。

    大副接住他伸出的手,腫起的嘴唇抽動了一下,咧開嘴笑了,顯得相當兇惡。

    在巴特勒看來,這樁事兒就完全結束了,所以當他們三個人一起坐下來吃飯時,他就拿大副的模樣開玩笑。

    大副吃得相當費勁,發腫的臉龐因為疼痛而變得越發扭曲變形。

    他看上去真是一個讨厭的家夥。

     那天晚上,當船長坐在上甲闆上抽煙鬥的時候,他突然身上打了一陣寒戰。

     &ldquo在這樣的夜晚,我怎麼打起寒戰來了,真是莫名其妙,&rdquo他嘟囔道,&ldquo可能我有點發燒,今兒一天我都感到有點不舒服。

    &rdquo 他上床時服了一些奎甯,第二天早上,他覺得好了一些,隻是有點兒疲乏,好像經過一夜的淫逸狂蕩,方才得到恢複。

     &ldquo我猜是我的肝出了問題。

    &rdquo他說,接着服了一片藥。

     那天他沒有什麼胃口,臨近黃昏的時候,感到很不舒服,就試了他知道的另一種治療方法,也就是喝上兩三杯熱威士忌,但似乎仍然沒有多大用處。

    第二天早上,他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不大對勁。

     &ldquo要是回到火奴魯魯仍然感到不好,我就去拜訪登比大夫。

    他肯定會給我治好的。

    &rdquo 他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去,感到四肢無力,晚上雖然睡得相當酣暢,第二天醒來仍然精神不振,反而覺得特别疲憊。

    這個素來精力充沛的小個子男人一想到要卧病在床就受不了,不得不勉力掙紮着下了床。

    幾天以後,他覺得根本無法抵禦那種叫他頗為壓抑的身體綿軟的感覺,就決定不再起來。

     &ldquo巴納納斯會把船照管好的,&rdquo他說,&ldquo他以前就這樣做過。

    &rdquo 以前有好多次,經過頭天夜晚跟他的夥伴們歡聚後,次日他躺在自己的床鋪上,連話也說不出來。

    想到這兒,他不禁暗自笑出聲來。

    那是在他擁有那個姑娘以前的事兒。

    他朝那個姑娘笑了笑,緊緊握住她的手。

    姑娘感到既困惑又焦慮,他看出姑娘對他的情況很不放心,便想要安慰她。

    他一輩子從來沒有生過一天病,至多一個星期以後,他的身子骨兒就會強健如初了。

     &ldquo我希望你辭退巴納納斯,&rdquo她說,&ldquo我有一種感覺,都是他在背後搗的鬼。

    &rdquo &ldquo真他媽的見鬼,我可不辭退他,否則就沒有人開船了。

    凡是優秀的水手,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rdquo他的藍眼睛亮閃閃的,但如今顔色變得很淡,眼白都成了黃色。

    &ldquo你總不見得認為他想要毒死我吧,小姑娘?&rdquo 她沒有回答,但她和中國廚師談過一兩次,對船長的飲食也特别留意。

    不過如今船長吃得很少,她好不容易才能勸他一天喝上兩三次湯。

    他顯然病得很重,體重迅速下降,圓圓的臉蛋兒也變得蒼白憔悴。

    他感覺不到疼痛,隻是日益虛弱,越來越倦怠無力,身體一天比一天消瘦。

    這時候他們這趟往返的航程持續了大約四個星期,他們回到火奴魯魯的時候,船長有一點為自己的身體情況擔心。

    他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星期,感到身體實在虛弱得無法起床去看醫生,便派人送信去請醫生到船上來。

    醫生給他做了檢查,但是卻無法找到病因,他的體溫完全正常。

     &ldquo聽我說,船長,&rdquo他說,&ldquo我對你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你得的究竟是什麼病,這樣檢查也不可能讓我弄清楚。

    你還是到醫院去一次,那樣就可以對你加以觀察。

    你的身體器官沒有什麼問題,這一點我看得出來,我覺得隻要在醫院裡住上幾個星期,你就應該恢複正常了。

    &rdquo &ldquo我不打算離開這條船。

    &rdquo 中國船主們都是一些古怪的人,他說,如果他因為生病而離開貨船,船主就可能把他辭退,而失去工作這樣的損失,他可承受不起。

    隻要他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他的合同就能為他提供保障,他有一個優秀的大副。

    再說,他也不能離開那個姑娘,誰也無法找到一個比她更好的護士。

    要是有哪個人可以幫他恢複健康,那麼這個人就是她了。

    每個人總有一天要面對死亡,他隻希望不要受到打擾。

    他不願意聽從醫生的勸告,最後醫生也隻好讓步了。

     &ldquo我給你開個藥方,&rdquo他有些遲疑地說,&ldquo看看對你是不是管用。

    你最好卧床一段時間。

    &rdquo &ldquo我幾乎不大可能下床,大夫,&rdquo船長回答說,&ldquo我覺得身體十分虛弱。

    &rdquo 他對于醫生開的方子不以為然,其實醫生自己也不大相信。

    等到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打火用藥方點起一根雪茄來消遣一番。

    他必須幹些什麼得到其中的樂趣,而雪茄的味兒跟世上任何東西都不一樣。

    他抽抽雪茄隻是為了讓自己相信,他還沒有病到連雪茄都抽不了的地步。

    那天晚上,他的兩三個朋友(他們也都是航線不定的貨船船長)聽說他病了,前來看他。

    他們一邊喝着威士忌,抽着菲律賓雪茄,一邊談論着他的病情。

    其中一個人想起來,他的大副也曾患過同樣奇怪的疾病,整個美國沒有一個醫生能把他的病治好。

    那個大副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專利藥品的廣告,覺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

    服了兩瓶藥之後,他就變得跟以往一樣體格強健了。

    不過疾病讓巴特勒船長的頭腦變得清醒起來,他以前從來沒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他似乎可以看出他們的心思。

    他們認為他不久就要死了。

    在他們離開後,他覺得有些害怕。

     那個姑娘看出他有些心虛膽怯。

    現在她的機會來了。

    她先前一直竭力勸他讓一個土著醫生前來看看,遭到他的斷然拒絕。

    如今她又去懇求他。

    他眼神慌亂地聽着,變得有些動搖了。

    真是奇怪,美國醫生竟然說不出他究竟得了什麼疾病。

    但他不想讓那個姑娘覺得他心裡害怕。

    如果他讓一個該死的黑鬼過來給自己瞧瞧,那也隻是為了讓她安心。

    于是他告訴那個姑娘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

     第二天晚上,土著醫生就過來了。

    船長迷迷糊糊地獨自躺着,船艙裡點着一盞油燈,發出昏暗的光亮。

    艙門輕輕地打開,那個姑娘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

    她讓艙門開着,有個人跟在她的後面悄無聲息地進了船艙。

    船長看到他們這副神秘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但他的身體實在虛弱不堪,笑意隻在眼睛裡微微閃爍了一下。

    醫生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瘦骨嶙峋,滿面皺紋,腦袋上的頭發都秃光了,一副尖嘴猴腮的樣子。

    他彎腰駝背,身子扭曲,宛如一棵老樹。

    他幾乎沒有人的形體,但他的兩隻眼睛卻十分明亮,在朦胧的黑暗中好像發出淡紅色的光芒。

    他光着上身,下面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