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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和戴維森太太用手捂着眼睛跪了下來，醫生則出乎意料，笨拙而窘迫地也跪了下來。
傳教士的禱辭熱烈而動人。
他異常激動，一邊說着，一邊淚流滿面。
外面，無情的雨下個不停，實在跟惡人一樣兇狠歹毒。
最後他總算結束了。
停頓了一會兒，他說： &ldquo咱們現在再念一下主禱文。
&rdquo 他們念完後，跟着他站起身來。
戴維森太太的臉色蒼白安詳。
她得到了慰藉，變得心境平和了。
但是麥克費爾夫婦卻突然感到羞慚，眼睛不知該朝哪兒看是好。
&ldquo我下去看看她現在怎樣了。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他敲了敲湯普森小姐的房門，前來給他開門的卻是霍恩。
湯普森小姐坐在一把搖椅上，默默地流着淚。
&ldquo你待在那兒幹什麼？&rdquo麥克費爾嚷道。
&ldquo我告訴你要躺着。
&rdquo &ldquo我躺不下來。
我要見戴維森先生。
&rdquo &ldquo可憐的孩子，你覺得那會有什麼用處嗎？你根本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rdquo &ldquo他說過隻要我派人叫他，他就會前來。
&rdquo 麥克費爾對那個生意人做了個手勢。
&ldquo你去把他叫來。
&rdquo 霍恩上樓的時候，他和湯普森小姐就默默地等着。
戴維森進來了。
&ldquo原諒我要你來我這兒。
&rdquo她說，一邊神情憂郁地望着他。
&ldquo我正等着你派人來找我。
我知道上帝會對我的禱告做出回應。
&rdquo 他們彼此注視了一會兒，接着她把目光移開了。
她說話的時候也不正眼看着他。
&ldquo我是一個壞女人。
我要悔改。
&rdquo &ldquo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他聽到了我們的禱告。
&rdquo 他轉身朝着另外兩個男人。
&ldquo讓我獨自跟她待在一起。
告訴戴維森太太，我們的禱告已經得到了回答。
&rdquo 他們倆走了出去，把門在身後帶上。
&ldquo天哪！&rdquo那個生意人說。
那天晚上，麥克費爾醫生直到很晚仍無法入睡。
他聽到傳教士上樓的聲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那會兒已是淩晨兩點。
可是那麼晚了，傳教士仍然沒有立刻上床。
透過分隔開他們兩間房的木隔闆，他聽見傳教士在大聲禱告，一直聽到他疲倦了方才睡去。
次日早上，醫生看到傳教士，不禁對他的樣子相當驚訝。
他從來沒有顯得臉色如此蒼白，神情疲憊，但是他的兩隻眼睛裡卻閃耀着奇特的光芒。
他身上好像充滿了莫大的歡樂。
&ldquo我要你一會兒下去看看莎狄，&rdquo他說，&ldquo我當然無法希望她的身體會好一些，但是她的靈魂&mdash&mdash&mdash她的靈魂已經得到了改造。
&rdquo 醫生感到倦怠乏力，緊張不安。
&ldquo昨兒晚上，你在她那兒待到很晚。
&rdquo他說。
&ldquo是呀，她不肯讓我離開。
&rdquo &ldquo你看上去真是得意非凡。
&rdquo醫生煩躁地說。
戴維森的眼睛閃耀着狂喜的光芒。
&ldquo我得到了莫大的恩典。
昨天夜裡，我榮幸地使一個淪落的靈魂重新回到基督慈愛的懷抱裡。
&rdquo 湯普森小姐又坐在搖椅上。
床也沒有鋪好，房間裡亂糟糟的。
她根本懶得穿着打扮，隻披了一件肮髒的晨衣，頭發胡亂地打了一個髻。
她用濕毛巾輕輕抹了一下臉，但是由于哭泣，臉上仍然皺巴巴的，顯得有些浮腫。
她看上去就是一個邋遢女人。
醫生走進房間，她呆呆地擡起頭來，一副失魂落魄、心神沮喪的樣子。
&ldquo戴維森先生在哪兒？&rdquo她問道。
&ldquo如果你需要他的話，他馬上就來，&rdquo麥克費爾尖刻地說，&ldquo我是來看看你身體怎麼樣了。
&rdquo &ldquo哦，我想我沒有什麼問題。
你用不着擔心。
&rdquo &ldquo你吃了點兒東西沒有？&rdquo &ldquo霍恩給我拿來一些咖啡。
&rdquo 她焦慮地望着門口。
&ldquo你認為他會馬上下來嗎？我感到隻要他跟我待在一起，就不那麼可怕了。
&rdquo &ldquo你是不是仍然星期二走？&rdquo &ldquo是的，他說我非走不可。
請你叫他馬上就來。
你對我沒有什麼用處。
如今隻有他可以給我帶來幫助。
&rdquo &ldquo好吧。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在接下去的三天裡，傳教士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莎狄·湯普森。
他隻在吃飯的時候，才跟其他三個人待在一起。
麥克費爾醫生發現他幾乎不大吃什麼東西。
&ldquo他要把自己累壞了，&rdquo戴維森太太憐惜地說，&ldquo要是他不小心注意，就會把身體搞垮的，但他工作起來總是不遺餘力。
&rdquo 她自己也變得臉色發白，毫無血色。
她對麥克費爾太太說她睡不着覺。
每當傳教士從湯普森小姐那兒回來以後，他總要禱告一番，直到弄得筋疲力盡方才罷休。
但是即便那樣，他也睡得很少。
剛睡下一兩個小時，他就起身穿好衣服，前往海灣散步。
他做了一些奇怪的夢。
&ldquo今兒早上，他告訴我說他夢見了内布拉斯加的山嶺。
&rdquo戴維森太太說。
&ldquo真是離奇古怪。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他想起自己在橫穿美國時，曾經從火車的車窗裡看到過那些山嶺。
它們渾圓光滑，樣子好似鼹鼠堆積起的巨大山丘，從平原上拔地而起。
麥克費爾醫生想起，當時他曾覺得那些山嶺真像女人胸前的乳房。
戴維森坐立不安，連他自己都感到無法忍受。
可是他又被一種奇特的興奮所鼓舞。
他要把深藏在這個可憐女人内心角落裡那最後一點罪惡的痕迹，也連根拔除。
他和她一起閱讀《聖經》，和她一起祈禱。
&ldquo真是出了奇迹，&rdquo有天吃晚飯的時候，戴維森對他們說，&ldquo這是真正的新生。
她的靈魂，原來漆黑一團，猶如黑夜，現在卻像剛下的雪一樣潔白。
我覺得那樣卑微和畏懼。
她對于自己一切罪惡的悔恨真是太美了。
我根本都不配去碰一下她那衣衫的绲邊。
&rdquo &ldquo你還忍心把她打發回舊金山去嗎？&rdquo醫生說。
&ldquo在美國的監獄裡待上三年。
我覺得你總可以饒了她，讓她免受這樣的苦吧。
&rdquo &ldquo啊，你不明白嗎？這是十分必要的。
你以為我的心沒有為她而流血嗎？我就像愛我的妻子和妹妹一樣愛她。
她坐牢的時候，我會始終分擔她遭受的一切痛苦。
&rdquo &ldquo胡說。
&rdquo醫生不耐煩地喊道。
&ldquo你無法理解，因為你看不見。
她犯了罪，就得受苦。
我知道她會忍受一些什麼。
她會挨餓，遭受折磨和羞辱。
我要她把對人的懲罰作為向上帝供奉的祭品加以接受。
我要她愉快地加以接受。
她遇到了我們當中為數不多的人才能得到的機會。
上帝實在善良和仁慈。
&rdquo 戴維森的聲音興奮得不住顫抖，從他的嘴裡傾瀉而出的激動話語，幾乎無法聽清。
&ldquo整天我都跟她一同禱告，離開她以後，我又接着禱告。
我竭盡全力地祈禱，這樣耶稣就會把這個巨大的恩典賞賜給她。
我要讓她的心裡熱切地渴望接受懲罰，到頭來，即便我提出放她走，她也會加以拒絕。
我要讓她感到，坐牢的痛苦懲罰就是她放在我們神聖的主腳下的感恩供品，主就是為了她而獻出自己的生命。
&rdquo 日子過得慢悠悠的。
整幢房子裡的人一心想着樓下那個遭受折磨的不幸女子，全都生活在一種反常的興奮之中。
她活像是一個準備用來進行野蠻血腥的鬼神祭典的犧牲品。
恐怖使得她麻木不仁，她簡直無法讓戴維森離開她的眼前；隻有戴維森跟她待在一起，她才具有勇氣，她緊緊抓住他不放，就像一個依附于他的奴隸。
她經常哭泣，也念念《聖經》，做做禱告。
有時候，她筋疲力盡，感覺遲鈍。
那會兒，她倒确實盼望她的苦難早點到來，因為在她看來，這能為她提供一條出路，一條直接而明确的出路，使她可以擺脫目前的痛苦。
對于眼下遭受的那種模糊不清的恐怖，她已經無法再忍受多久了。
她帶着滿身罪惡，放棄了一切個人的虛榮，蓬頭垢面，穿着那件花裡胡哨的晨衣，在房間裡懶洋洋地走來走去。
她已經連續四天不脫睡衣，也不穿長襪了。
她的房裡亂七八糟，肮髒不堪。
同時，大雨仍然無情地下個不停。
你覺得天上的雨水總該倒空了吧，但是雨水仍然直接、猛烈地傾瀉而下，不斷敲打着鐵皮房頂，周而複始，簡直叫人發瘋。
所有的東西都有些潮濕，黏糊糊的。
四面的牆壁，放在地上的皮靴都發了黴。
在難以入眠的夜晚，蚊子憤怒地嗡嗡叫着。
&ldquo哪怕雨水隻停上一天，日子也就不會這樣難受了。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他們都盼望星期二早些到來，到那天去舊金山的輪船會從悉尼到達這兒。
這種緊張簡直叫人無法忍受。
就麥克費爾醫生而言，他隻希望早些擺脫這個命途多舛的女人，他的憐憫與怨恨都被這種心情壓倒了。
無法避免的事兒就隻得接受。
他感到隻要那條船起航了，就連自己的呼吸也會變得順暢自在一些。
莎狄·湯普森按規定要由總督辦公室的一名辦事員押送上船。
這個人星期一晚上來了一次，讓湯普森小姐次日上午十一點鐘做好準備。
當時戴維森也在湯普森小姐的旁邊。
&ldquo我會設法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我打算親自送她上船。
&rdquo 湯普森小姐沒有說話。
當麥克費爾醫生吹滅蠟燭，小心翼翼地鑽進蚊帳時，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ldquo噢，謝天謝地，這件事兒總算結束了。
明兒這個時候，她就已經走了。
&rdquo &ldquo戴維森太太也會高興的。
她說戴維森先生已經疲憊不堪了，&rdquo麥克費爾太太說，&ldquo她完全變成了另一個女人。
&rdquo &ldquo誰？&rdquo &ldquo莎狄。
我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事兒。
真讓我們感到渺小卑微。
&rdquo 麥克費爾醫生沒有答話，不久就睡着了。
他十分疲勞，睡得要比往常香甜。
次日早晨，有人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弄醒了。
他吓了一跳，看到霍恩站在床邊。
這個生意人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叫醫生不要聲張，并且招呼他起身下床。
霍恩通常總穿着他那身破舊的帆布衣服，但眼下卻光着兩隻腳，系着當地人的拉瓦拉瓦。
他突然顯出野蠻人的樣子，麥克費爾醫生下床時，看見他身上刺了不少花紋。
霍恩打了個手勢，要醫生到遊廊上去。
麥克費爾醫生下床後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ldquo别出聲，&rdquo霍恩悄沒聲兒地說，&ldquo有事要請你去一次。
穿上外套和随便哪雙鞋子。
快一點兒。
&rdquo 麥克費爾首先想到的，就是湯普森小姐出事了。
&ldquo出了什麼事？我要不要帶上醫療器械？&rdquo &ldquo快點兒，請快點兒。
&rdquo 麥克費爾蹑手蹑腳地回到卧室，在睡衣外面披上一件雨衣，穿上一雙輕便運動鞋。
他又出來和那個生意人會合，兩個人一起悄悄地走下樓梯。
朝着大路的正門開着，有六七個當地人站在門口。
&ldquo出了什麼事？&rdquo醫生又問了一次。
&ldquo請跟我來。
霍恩說。
他出了門，醫生跟在後面。
一小夥當地人又跟在後面。
他們穿過大路到了海灘。
醫生看到一群當地人站在水邊圍着一個物體。
他們加快步子趕了過去，大約走了二十多碼。
那些當地人看到醫生到了，就讓出一條路來。
霍恩把他推向前去，接着他就看到一個可怕的東西，一半泡在水裡，一半露出水面，原來那是戴維森的屍體。
麥克費爾醫生彎下身子&mdash&mdash&mdash他并不是一個遇到緊急情況就驚慌失措的人&mdash&mdash把屍體翻了過來。
脖子上有一道從左耳一直劃到右耳的傷口，右手仍然握着那把用來切開脖子的剃刀。
&ldquo他已渾身冰涼了，&rdquo醫生說，&ldquo他一定已經死了好一陣子了。
&rdquo 一個小夥子剛才在去幹活的路上，看到他俯伏在這兒，馬上前來告訴我。
你覺得他是不是自殺？&rdquo &ldquo是的。
得派一個人去把警察找來。
&rdquo 霍恩用當地土話說了幾句，兩個年輕人就離開了。
&ldquo咱們一定得等警察來了再離開這兒。
醫生說。
&ldquo他們不能把他擡進我的房子。
我可不想讓他放在我的房子裡。
&rdquo &ldquo你照當局吩咐的做就是了，&rdquo醫生嚴厲地回答說，&ldquo實際上，我看他們會把他擡到停屍所去。
&rdquo 他們就站在原地等候。
霍恩從拉瓦拉瓦的褶子裡掏出一根香煙，接着又遞給醫生一根。
他們一邊抽煙，一邊眼睛緊盯着這具屍體。
麥克費爾醫生對這件事實在無法理解。
&ldquo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這樣幹？&rdquo霍恩問道。
醫生聳了聳肩膀。
過了一會兒，當地警察就在一個海軍陸戰隊士兵的帶領下，擡着擔架來了。
緊接着，兩三個海軍軍官和一個海軍軍醫也趕來了。
他們有條不紊地把一切都辦妥了。
&ldquo他的妻子怎麼辦？&rdquo一個軍官說。
&ldquo既然你們來了，我就回到住處去穿點衣服。
我會設法把消息告訴她。
最好把屍體略微拾掇一下後，再讓她見到。
&rdquo &ldquo我想是該這麼辦。
&rdquo海軍軍醫說。
麥克費爾醫生回去後，發現他的妻子已經差不多穿戴好了。
&ldquo戴維森太太為她的丈夫感到十分不安，&rdquo他一進門，妻子就對她這樣說。
&ldquo他一夜都沒有上床安歇。
戴維森太太聽見他兩點鐘的光景離開了湯普森小姐的房間，但是他出去了。
如果他從那會兒起一直四處轉悠，那他一定累得夠嗆。
&rdquo 麥克費爾先生把發生的事兒告訴了他妻子，并且要她把這個消息傳達給戴維森太太。
&ldquo可是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呢？&rdquo她驚恐萬狀地問道。
&ldquo我想不出來。
&rdquo &ldquo但是我不能告訴她，我做不到。
&rdquo &ldquo你一定得去。
&rdquo 她害怕地瞅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他聽到她走進戴維森太太的房間。
他待了稍許一會兒，竭力振作精神，然後才開始刮臉、梳洗。
他穿好衣服以後，就坐在床上，等候他的妻子。
她終于回來了。
&ldquo她想要見他。
&rdquo她說。
&ldquo他們已經把他擡到停屍所去了。
咱們最好陪她一塊兒去。
她表現得怎麼樣？&rdquo &ldquo我想她完全驚呆了，一聲都沒有哭，但是卻像風中樹葉似的不住顫動。
&rdquo &ldquo咱們最好馬上就去。
&rdquo 他們敲了敲門，戴維森太太走了出來。
她臉色煞白，但是眼睛裡卻沒有淚水。
在醫生看來，她似乎出奇地冷靜。
他們彼此都沒有說話，默不作聲地順着大路出發了。
到了停屍所，戴維森太太開口了。
&ldquo讓我一個人進去見他。
&rdquo 他們站在一旁。
一個當地人開門讓她進去，随即把門關上。
他們坐下來等候。
有一兩個白人走來低聲和他們說話。
麥克費爾醫生又把自己了解的有關這場悲劇的情況對他們說了一遍。
最後那扇門悄悄地打開了，戴維森太太走了出來。
他們又陷入了沉默。
&ldquo我現在準備回去了。
&rdquo她說。
她的聲音冷酷而鎮定。
麥克費爾醫生無法理解她的眼神。
她那蒼白的臉神色嚴厲。
他們慢慢地往回走去，一句話也不說，最後走到轉彎角上，對面就是他們的住處。
戴維森太太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們一下子都站定了，停了一會兒。
一陣難以置信的聲音闖進了他們的耳鼓。
沉寂了那麼多天的留聲機又響了起來，大聲刺耳地放着散拍樂。
&ldquo這是怎麼回事？&rdquo麥克費爾太太驚恐地喊道。
&ldquo咱們繼續走吧。
&rdquo戴維森太太說。
他們走上台階，進了門廳。
湯普森小姐正站在房門口，跟一個水手聊天。
她身上突然起了一種變化。
她不再是過去幾天那種提心吊膽、度日如年的模樣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漂亮行頭都穿到身上，白色的衣衫，擦得雪亮的皮靴，靴口上圓鼓鼓地露出她那套在棉紗襪子裡的兩條胖腿；她的頭發經過精心梳理，頭上戴着那頂堆滿鮮豔俗氣花朵的大帽子。
她臉上抹了脂粉，兩條眉毛畫得又粗又濃，嘴唇塗得血紅。
她把身子挺得筆直，又是他們最初見到的那副招搖過市的女王姿态了。
在他們進門時，她突然嘲弄地放聲大笑；接着，戴維森太太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湯普森小姐嘬起嘴裡所有的唾沫，啐了出來。
戴維森太太吓得往後一縮，臉蛋上也突然出現了兩點紅色。
随後，她用雙手捂着臉跑開，趕緊沖上樓梯。
麥克費爾醫生心頭火起，他一把推開那個女人，走進她的房間。
&ldquo你這是在幹什麼？&rdquo他嚷道。
&ldquo讓那個該死的留聲機停下。
&rdquo 他走過去，一下子把唱片拿了下來。
湯普森小姐也對他發起火來。
&ldquo嗨，大夫，你給我收起這一套吧。
你究竟到我的房間裡來幹什麼？&rdquo &ldquo你這話什麼意思？&rdquo他嚷道。
&ldquo什麼意思？&rdquo 湯普森小姐挺起腰杆。
她臉上露出的那副鄙夷的神情，或是她答話時那種輕蔑和痛恨的語氣，誰都無法用言語來加以形容。
&ldquo你們這些男人！你們這些肮髒下流的蠢豬！你們全是一路貨，全都一樣。
蠢豬，蠢豬！&rdquo 麥克費爾醫生倒抽了一口涼氣，恍然大悟。
傳教士的禱辭熱烈而動人。
他異常激動，一邊說着，一邊淚流滿面。
外面，無情的雨下個不停，實在跟惡人一樣兇狠歹毒。
最後他總算結束了。
停頓了一會兒，他說： &ldquo咱們現在再念一下主禱文。
&rdquo 他們念完後，跟着他站起身來。
戴維森太太的臉色蒼白安詳。
她得到了慰藉，變得心境平和了。
但是麥克費爾夫婦卻突然感到羞慚，眼睛不知該朝哪兒看是好。
&ldquo我下去看看她現在怎樣了。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他敲了敲湯普森小姐的房門，前來給他開門的卻是霍恩。
湯普森小姐坐在一把搖椅上，默默地流着淚。
&ldquo你待在那兒幹什麼？&rdquo麥克費爾嚷道。
&ldquo我告訴你要躺着。
&rdquo &ldquo我躺不下來。
我要見戴維森先生。
&rdquo &ldquo可憐的孩子，你覺得那會有什麼用處嗎？你根本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rdquo &ldquo他說過隻要我派人叫他，他就會前來。
&rdquo 麥克費爾對那個生意人做了個手勢。
&ldquo你去把他叫來。
&rdquo 霍恩上樓的時候，他和湯普森小姐就默默地等着。
戴維森進來了。
&ldquo原諒我要你來我這兒。
&rdquo她說，一邊神情憂郁地望着他。
&ldquo我正等着你派人來找我。
我知道上帝會對我的禱告做出回應。
&rdquo 他們彼此注視了一會兒，接着她把目光移開了。
她說話的時候也不正眼看着他。
&ldquo我是一個壞女人。
我要悔改。
&rdquo &ldquo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他聽到了我們的禱告。
&rdquo 他轉身朝着另外兩個男人。
&ldquo讓我獨自跟她待在一起。
告訴戴維森太太，我們的禱告已經得到了回答。
&rdquo 他們倆走了出去，把門在身後帶上。
&ldquo天哪！&rdquo那個生意人說。
那天晚上，麥克費爾醫生直到很晚仍無法入睡。
他聽到傳教士上樓的聲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那會兒已是淩晨兩點。
可是那麼晚了，傳教士仍然沒有立刻上床。
透過分隔開他們兩間房的木隔闆，他聽見傳教士在大聲禱告，一直聽到他疲倦了方才睡去。
次日早上，醫生看到傳教士，不禁對他的樣子相當驚訝。
他從來沒有顯得臉色如此蒼白，神情疲憊，但是他的兩隻眼睛裡卻閃耀着奇特的光芒。
他身上好像充滿了莫大的歡樂。
&ldquo我要你一會兒下去看看莎狄，&rdquo他說，&ldquo我當然無法希望她的身體會好一些，但是她的靈魂&mdash&mdash&mdash她的靈魂已經得到了改造。
&rdquo 醫生感到倦怠乏力，緊張不安。
&ldquo昨兒晚上，你在她那兒待到很晚。
&rdquo他說。
&ldquo是呀，她不肯讓我離開。
&rdquo &ldquo你看上去真是得意非凡。
&rdquo醫生煩躁地說。
戴維森的眼睛閃耀着狂喜的光芒。
&ldquo我得到了莫大的恩典。
昨天夜裡，我榮幸地使一個淪落的靈魂重新回到基督慈愛的懷抱裡。
&rdquo 湯普森小姐又坐在搖椅上。
床也沒有鋪好，房間裡亂糟糟的。
她根本懶得穿着打扮，隻披了一件肮髒的晨衣，頭發胡亂地打了一個髻。
她用濕毛巾輕輕抹了一下臉，但是由于哭泣，臉上仍然皺巴巴的，顯得有些浮腫。
她看上去就是一個邋遢女人。
醫生走進房間，她呆呆地擡起頭來，一副失魂落魄、心神沮喪的樣子。
&ldquo戴維森先生在哪兒？&rdquo她問道。
&ldquo如果你需要他的話，他馬上就來，&rdquo麥克費爾尖刻地說，&ldquo我是來看看你身體怎麼樣了。
&rdquo &ldquo哦，我想我沒有什麼問題。
你用不着擔心。
&rdquo &ldquo你吃了點兒東西沒有？&rdquo &ldquo霍恩給我拿來一些咖啡。
&rdquo 她焦慮地望着門口。
&ldquo你認為他會馬上下來嗎？我感到隻要他跟我待在一起，就不那麼可怕了。
&rdquo &ldquo你是不是仍然星期二走？&rdquo &ldquo是的，他說我非走不可。
請你叫他馬上就來。
你對我沒有什麼用處。
如今隻有他可以給我帶來幫助。
&rdquo &ldquo好吧。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在接下去的三天裡，傳教士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莎狄·湯普森。
他隻在吃飯的時候，才跟其他三個人待在一起。
麥克費爾醫生發現他幾乎不大吃什麼東西。
&ldquo他要把自己累壞了，&rdquo戴維森太太憐惜地說，&ldquo要是他不小心注意，就會把身體搞垮的，但他工作起來總是不遺餘力。
&rdquo 她自己也變得臉色發白，毫無血色。
她對麥克費爾太太說她睡不着覺。
每當傳教士從湯普森小姐那兒回來以後，他總要禱告一番，直到弄得筋疲力盡方才罷休。
但是即便那樣，他也睡得很少。
剛睡下一兩個小時，他就起身穿好衣服，前往海灣散步。
他做了一些奇怪的夢。
&ldquo今兒早上，他告訴我說他夢見了内布拉斯加的山嶺。
&rdquo戴維森太太說。
&ldquo真是離奇古怪。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他想起自己在橫穿美國時，曾經從火車的車窗裡看到過那些山嶺。
它們渾圓光滑，樣子好似鼹鼠堆積起的巨大山丘，從平原上拔地而起。
麥克費爾醫生想起，當時他曾覺得那些山嶺真像女人胸前的乳房。
戴維森坐立不安，連他自己都感到無法忍受。
可是他又被一種奇特的興奮所鼓舞。
他要把深藏在這個可憐女人内心角落裡那最後一點罪惡的痕迹，也連根拔除。
他和她一起閱讀《聖經》，和她一起祈禱。
&ldquo真是出了奇迹，&rdquo有天吃晚飯的時候，戴維森對他們說，&ldquo這是真正的新生。
她的靈魂，原來漆黑一團，猶如黑夜，現在卻像剛下的雪一樣潔白。
我覺得那樣卑微和畏懼。
她對于自己一切罪惡的悔恨真是太美了。
我根本都不配去碰一下她那衣衫的绲邊。
&rdquo &ldquo你還忍心把她打發回舊金山去嗎？&rdquo醫生說。
&ldquo在美國的監獄裡待上三年。
我覺得你總可以饒了她，讓她免受這樣的苦吧。
&rdquo &ldquo啊，你不明白嗎？這是十分必要的。
你以為我的心沒有為她而流血嗎？我就像愛我的妻子和妹妹一樣愛她。
她坐牢的時候，我會始終分擔她遭受的一切痛苦。
&rdquo &ldquo胡說。
&rdquo醫生不耐煩地喊道。
&ldquo你無法理解，因為你看不見。
她犯了罪，就得受苦。
我知道她會忍受一些什麼。
她會挨餓，遭受折磨和羞辱。
我要她把對人的懲罰作為向上帝供奉的祭品加以接受。
我要她愉快地加以接受。
她遇到了我們當中為數不多的人才能得到的機會。
上帝實在善良和仁慈。
&rdquo 戴維森的聲音興奮得不住顫抖，從他的嘴裡傾瀉而出的激動話語，幾乎無法聽清。
&ldquo整天我都跟她一同禱告，離開她以後，我又接着禱告。
我竭盡全力地祈禱，這樣耶稣就會把這個巨大的恩典賞賜給她。
我要讓她的心裡熱切地渴望接受懲罰，到頭來，即便我提出放她走，她也會加以拒絕。
我要讓她感到，坐牢的痛苦懲罰就是她放在我們神聖的主腳下的感恩供品，主就是為了她而獻出自己的生命。
&rdquo 日子過得慢悠悠的。
整幢房子裡的人一心想着樓下那個遭受折磨的不幸女子，全都生活在一種反常的興奮之中。
她活像是一個準備用來進行野蠻血腥的鬼神祭典的犧牲品。
恐怖使得她麻木不仁，她簡直無法讓戴維森離開她的眼前；隻有戴維森跟她待在一起，她才具有勇氣，她緊緊抓住他不放，就像一個依附于他的奴隸。
她經常哭泣，也念念《聖經》，做做禱告。
有時候，她筋疲力盡，感覺遲鈍。
那會兒，她倒确實盼望她的苦難早點到來，因為在她看來，這能為她提供一條出路，一條直接而明确的出路，使她可以擺脫目前的痛苦。
對于眼下遭受的那種模糊不清的恐怖，她已經無法再忍受多久了。
她帶着滿身罪惡，放棄了一切個人的虛榮，蓬頭垢面，穿着那件花裡胡哨的晨衣，在房間裡懶洋洋地走來走去。
她已經連續四天不脫睡衣，也不穿長襪了。
她的房裡亂七八糟，肮髒不堪。
同時，大雨仍然無情地下個不停。
你覺得天上的雨水總該倒空了吧，但是雨水仍然直接、猛烈地傾瀉而下，不斷敲打着鐵皮房頂，周而複始，簡直叫人發瘋。
所有的東西都有些潮濕，黏糊糊的。
四面的牆壁，放在地上的皮靴都發了黴。
在難以入眠的夜晚，蚊子憤怒地嗡嗡叫着。
&ldquo哪怕雨水隻停上一天，日子也就不會這樣難受了。
&rdquo麥克費爾醫生說。
他們都盼望星期二早些到來，到那天去舊金山的輪船會從悉尼到達這兒。
這種緊張簡直叫人無法忍受。
就麥克費爾醫生而言，他隻希望早些擺脫這個命途多舛的女人，他的憐憫與怨恨都被這種心情壓倒了。
無法避免的事兒就隻得接受。
他感到隻要那條船起航了，就連自己的呼吸也會變得順暢自在一些。
莎狄·湯普森按規定要由總督辦公室的一名辦事員押送上船。
這個人星期一晚上來了一次，讓湯普森小姐次日上午十一點鐘做好準備。
當時戴維森也在湯普森小姐的旁邊。
&ldquo我會設法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我打算親自送她上船。
&rdquo 湯普森小姐沒有說話。
當麥克費爾醫生吹滅蠟燭，小心翼翼地鑽進蚊帳時，他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ldquo噢，謝天謝地，這件事兒總算結束了。
明兒這個時候，她就已經走了。
&rdquo &ldquo戴維森太太也會高興的。
她說戴維森先生已經疲憊不堪了，&rdquo麥克費爾太太說，&ldquo她完全變成了另一個女人。
&rdquo &ldquo誰？&rdquo &ldquo莎狄。
我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事兒。
真讓我們感到渺小卑微。
&rdquo 麥克費爾醫生沒有答話，不久就睡着了。
他十分疲勞，睡得要比往常香甜。
次日早晨，有人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弄醒了。
他吓了一跳，看到霍恩站在床邊。
這個生意人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叫醫生不要聲張，并且招呼他起身下床。
霍恩通常總穿着他那身破舊的帆布衣服，但眼下卻光着兩隻腳，系着當地人的拉瓦拉瓦。
他突然顯出野蠻人的樣子，麥克費爾醫生下床時，看見他身上刺了不少花紋。
霍恩打了個手勢，要醫生到遊廊上去。
麥克費爾醫生下床後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ldquo别出聲，&rdquo霍恩悄沒聲兒地說，&ldquo有事要請你去一次。
穿上外套和随便哪雙鞋子。
快一點兒。
&rdquo 麥克費爾首先想到的，就是湯普森小姐出事了。
&ldquo出了什麼事？我要不要帶上醫療器械？&rdquo &ldquo快點兒，請快點兒。
&rdquo 麥克費爾蹑手蹑腳地回到卧室，在睡衣外面披上一件雨衣，穿上一雙輕便運動鞋。
他又出來和那個生意人會合，兩個人一起悄悄地走下樓梯。
朝着大路的正門開着，有六七個當地人站在門口。
&ldquo出了什麼事？&rdquo醫生又問了一次。
&ldquo請跟我來。
霍恩說。
他出了門，醫生跟在後面。
一小夥當地人又跟在後面。
他們穿過大路到了海灘。
醫生看到一群當地人站在水邊圍着一個物體。
他們加快步子趕了過去，大約走了二十多碼。
那些當地人看到醫生到了，就讓出一條路來。
霍恩把他推向前去，接着他就看到一個可怕的東西，一半泡在水裡，一半露出水面，原來那是戴維森的屍體。
麥克費爾醫生彎下身子&mdash&mdash&mdash他并不是一個遇到緊急情況就驚慌失措的人&mdash&mdash把屍體翻了過來。
脖子上有一道從左耳一直劃到右耳的傷口，右手仍然握着那把用來切開脖子的剃刀。
&ldquo他已渾身冰涼了，&rdquo醫生說，&ldquo他一定已經死了好一陣子了。
&rdquo 一個小夥子剛才在去幹活的路上，看到他俯伏在這兒，馬上前來告訴我。
你覺得他是不是自殺？&rdquo &ldquo是的。
得派一個人去把警察找來。
&rdquo 霍恩用當地土話說了幾句，兩個年輕人就離開了。
&ldquo咱們一定得等警察來了再離開這兒。
醫生說。
&ldquo他們不能把他擡進我的房子。
我可不想讓他放在我的房子裡。
&rdquo &ldquo你照當局吩咐的做就是了，&rdquo醫生嚴厲地回答說，&ldquo實際上，我看他們會把他擡到停屍所去。
&rdquo 他們就站在原地等候。
霍恩從拉瓦拉瓦的褶子裡掏出一根香煙，接着又遞給醫生一根。
他們一邊抽煙，一邊眼睛緊盯着這具屍體。
麥克費爾醫生對這件事實在無法理解。
&ldquo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這樣幹？&rdquo霍恩問道。
醫生聳了聳肩膀。
過了一會兒，當地警察就在一個海軍陸戰隊士兵的帶領下，擡着擔架來了。
緊接着，兩三個海軍軍官和一個海軍軍醫也趕來了。
他們有條不紊地把一切都辦妥了。
&ldquo他的妻子怎麼辦？&rdquo一個軍官說。
&ldquo既然你們來了，我就回到住處去穿點衣服。
我會設法把消息告訴她。
最好把屍體略微拾掇一下後，再讓她見到。
&rdquo &ldquo我想是該這麼辦。
&rdquo海軍軍醫說。
麥克費爾醫生回去後，發現他的妻子已經差不多穿戴好了。
&ldquo戴維森太太為她的丈夫感到十分不安，&rdquo他一進門，妻子就對她這樣說。
&ldquo他一夜都沒有上床安歇。
戴維森太太聽見他兩點鐘的光景離開了湯普森小姐的房間，但是他出去了。
如果他從那會兒起一直四處轉悠，那他一定累得夠嗆。
&rdquo 麥克費爾先生把發生的事兒告訴了他妻子，并且要她把這個消息傳達給戴維森太太。
&ldquo可是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呢？&rdquo她驚恐萬狀地問道。
&ldquo我想不出來。
&rdquo &ldquo但是我不能告訴她，我做不到。
&rdquo &ldquo你一定得去。
&rdquo 她害怕地瞅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他聽到她走進戴維森太太的房間。
他待了稍許一會兒，竭力振作精神，然後才開始刮臉、梳洗。
他穿好衣服以後，就坐在床上，等候他的妻子。
她終于回來了。
&ldquo她想要見他。
&rdquo她說。
&ldquo他們已經把他擡到停屍所去了。
咱們最好陪她一塊兒去。
她表現得怎麼樣？&rdquo &ldquo我想她完全驚呆了，一聲都沒有哭，但是卻像風中樹葉似的不住顫動。
&rdquo &ldquo咱們最好馬上就去。
&rdquo 他們敲了敲門，戴維森太太走了出來。
她臉色煞白，但是眼睛裡卻沒有淚水。
在醫生看來，她似乎出奇地冷靜。
他們彼此都沒有說話，默不作聲地順着大路出發了。
到了停屍所，戴維森太太開口了。
&ldquo讓我一個人進去見他。
&rdquo 他們站在一旁。
一個當地人開門讓她進去，随即把門關上。
他們坐下來等候。
有一兩個白人走來低聲和他們說話。
麥克費爾醫生又把自己了解的有關這場悲劇的情況對他們說了一遍。
最後那扇門悄悄地打開了，戴維森太太走了出來。
他們又陷入了沉默。
&ldquo我現在準備回去了。
&rdquo她說。
她的聲音冷酷而鎮定。
麥克費爾醫生無法理解她的眼神。
她那蒼白的臉神色嚴厲。
他們慢慢地往回走去，一句話也不說，最後走到轉彎角上，對面就是他們的住處。
戴維森太太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們一下子都站定了，停了一會兒。
一陣難以置信的聲音闖進了他們的耳鼓。
沉寂了那麼多天的留聲機又響了起來，大聲刺耳地放着散拍樂。
&ldquo這是怎麼回事？&rdquo麥克費爾太太驚恐地喊道。
&ldquo咱們繼續走吧。
&rdquo戴維森太太說。
他們走上台階，進了門廳。
湯普森小姐正站在房門口，跟一個水手聊天。
她身上突然起了一種變化。
她不再是過去幾天那種提心吊膽、度日如年的模樣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漂亮行頭都穿到身上，白色的衣衫，擦得雪亮的皮靴，靴口上圓鼓鼓地露出她那套在棉紗襪子裡的兩條胖腿；她的頭發經過精心梳理，頭上戴着那頂堆滿鮮豔俗氣花朵的大帽子。
她臉上抹了脂粉，兩條眉毛畫得又粗又濃，嘴唇塗得血紅。
她把身子挺得筆直，又是他們最初見到的那副招搖過市的女王姿态了。
在他們進門時，她突然嘲弄地放聲大笑；接着，戴維森太太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湯普森小姐嘬起嘴裡所有的唾沫，啐了出來。
戴維森太太吓得往後一縮，臉蛋上也突然出現了兩點紅色。
随後，她用雙手捂着臉跑開，趕緊沖上樓梯。
麥克費爾醫生心頭火起，他一把推開那個女人，走進她的房間。
&ldquo你這是在幹什麼？&rdquo他嚷道。
&ldquo讓那個該死的留聲機停下。
&rdquo 他走過去，一下子把唱片拿了下來。
湯普森小姐也對他發起火來。
&ldquo嗨，大夫，你給我收起這一套吧。
你究竟到我的房間裡來幹什麼？&rdquo &ldquo你這話什麼意思？&rdquo他嚷道。
&ldquo什麼意思？&rdquo 湯普森小姐挺起腰杆。
她臉上露出的那副鄙夷的神情，或是她答話時那種輕蔑和痛恨的語氣，誰都無法用言語來加以形容。
&ldquo你們這些男人！你們這些肮髒下流的蠢豬！你們全是一路貨，全都一樣。
蠢豬，蠢豬！&rdquo 麥克費爾醫生倒抽了一口涼氣，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