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幽靈中的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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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隻多了不起的布丁!鮑勃·克拉吉說(而且是平心靜氣地說的)他認為這是他們結婚以來克拉吉太太所獲得的最偉大的成功。

    克拉吉太太就說,既然她心裡的一塊石頭現在總算放下了,她要承認,這次做布丁所用的面粉數量,她有點不放心。

    大家對這個問題都發表了一點意見,但是沒有一個人說到或是想到,對一個大家庭來說,這隻布丁未免太小了。

    如果這樣說或這樣想的話,那簡直是離經叛道之談了。

    克拉吉家裡的任何一個人,哪怕露出一點點這種意思,也會羞得面紅耳赤的。

     最後,飯吃完了,台布收拾清爽了,壁爐打掃幹淨了,爐火也添旺了。

    壺裡的五味酒已經嘗過了,被認為盡善盡美,蘋果和橘子都放到了桌子上,一滿鏟的栗子放到了爐火上。

    于是克拉吉全家的人都圍着火爐坐下,成為鮑勃·克拉吉所說的團團一圈,意思其實是指的半個圈兒;在鮑勃·克拉吉的手肘邊陳列着他那套家藏的玻璃器皿,兩隻大口酒杯和一隻沒有柄的牛奶蛋糕杯。

     然而,這幾隻杯子裡卻盛着壺裡的熱酒,真不亞于黃金鑄成的酒盅。

    鮑勃笑容滿面地把酒一杯一杯斟出來,火上的栗子正在畢畢剝剝地響着,爆裂着。

    于是鮑勃舉杯祝頌道: &ldquo我的親人們,祝我們大家聖誕快樂。

    上帝保佑我們!&rdquo 全家都重複說了這句話。

     &ldquo上帝保佑我們每一個人!&rdquo小丁姆最後一個說。

     他坐在他父親身邊的小凳上,靠得很近。

    鮑勃把他那隻枯萎的小手握在自己手裡,仿佛他疼愛這個孩子,隻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而唯恐被人從他那裡奪走。

     &ldquo幽靈啊,&rdquo斯克擄奇帶着一種他以前從未有過的關懷說,&ldquo告訴我,小丁姆将來能不能活下去?&rdquo &ldquo我看見一個空的座位,&rdquo幽靈回答說,&ldquo放在那可憐的煙囪角落裡,還有一根沒有了主兒的拐杖,鄭重地被保存着。

    如果&lsquo将來&rsquo不把這些陰暗的東西加以改變的話,這孩子是要死的。

    &rdquo &ldquo不,不,&rdquo斯克擄奇說。

    &ldquo哦,仁慈的幽靈啊,不要這樣!說他會得到幸免吧。

    &rdquo &ldquo如果&lsquo将來&rsquo不把這些陰暗的東西加以改變的話,我這一族裡沒有一個人會在那裡找到他,&rdquo幽靈說道。

    &ldquo那又怎麼樣呢?如果他甯願死的話,他還是死掉的好,而且也可以減少過剩的人口。

    &rdquo 斯克擄奇聽見幽靈所引用的正是他自己從前講過的話,不禁低下了頭,不勝其愧悔和傷心。

     &ldquo人啊,&rdquo幽靈說,&ldquo如果你心腸裡有的是人性,而不是頑石,你就應該放棄你那種惡毒的高調,先弄弄清楚,所謂過剩的人口究竟是些什麼人,在什麼地方?什麼樣的人該活,什麼樣的人該死,是不是都要由你來決定呢?也許,在上帝的眼裡看來,你比千百萬個像這窮人的孩子那樣的人更沒有價值,更不配活下去呢。

    上帝啊!聽聽看:一隻在樹葉上飽餐的蟲子竟然宣稱,他那些在塵埃裡挨餓的同胞們不如多死掉幾個來得好哪!&rdquo 斯克擄奇挨到幽靈的責備,低下了頭,一邊發着抖,一邊把眼睛望着地面。

    但是他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姓氏,就趕緊把眼睛往上看。

     &ldquo斯克擄奇先生!&rdquo鮑勃說。

    &ldquo我向你們提出斯克擄奇先生,這宴會的創辦人!&rdquo &ldquo宴會的創辦人,真是!&rdquo克拉吉太太叫道,臉兒都氣紅了。

    &ldquo我但願他本人在這兒。

    那時我倒要教訓教訓他,讓他好好聽一頓,希望他有這種好胃口。

    &rdquo &ldquo親愛的,&rdquo鮑勃說。

    &ldquo孩子們在聽着!今天是聖誕節啊。

    &rdquo &ldquo隻有在聖誕節這一天,我相信,&rdquo她說,&ldquo人家才會為一個像斯克擄奇先生那樣叫人讨厭、小氣刻薄、無情無義的人舉杯祝他健康。

    你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羅伯特!沒有人比你知道得更清楚的了,可憐的人兒!&rdquo &ldquo親愛的!&rdquo鮑勃還是溫和地回答說,&ldquo這是聖誕節啊。

    &rdquo &ldquo我要為了你和這個節日的緣故來為他祝酒,&rdquo克拉吉太太說,&ldquo但不是為了他本人的緣故!祝他長壽!聖誕愉快,新年歡樂!他一定會很愉快很歡樂的,我相信!&rdquo 孩子們跟着她舉杯祝酒。

    今晚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對所做的事情毫不起勁。

    小丁姆最後一個舉杯,可是他才不高興做這種事情哩。

    斯克擄奇是他們這一家子的厲鬼克星。

    隻要一提到他的名字,就會使這個宴會蒙上一層陰影,足足有五分鐘還消除不掉。

     等這樁事過去後,他們比原來快活十倍了,僅僅是因為跟那不吉利的斯克擄奇已經打完交道,大家才都輕松起來,鮑勃·克拉吉告訴他們,說他怎樣已經替彼得少爺物色了一個職位,這個職位如果能弄到的話,每個星期就會有足足五先令半的收入。

    那兩個小克拉吉一聽到彼得要做生意人了,就笑得不可開交;彼得自己呢,從他那領子中間沉思地看着爐火,仿佛正在深思熟慮,一旦收到那一筆令人張皇失措的進款時,他該向什麼地方去投資。

    接着,瑪莎&mdash&mdash她是一家女帽鋪的可憐的學徒&mdash&mdash就告訴他們,她必須做什麼樣的工作,她一口氣要工作多少鐘點,以及她怎樣打算明天早晨在床上睡個夠,好好地休息休息,因為明天是她可以在家裡度過的一個例假日。

    她還說她怎樣在幾天前看見一位伯爵夫人和一位爵爺,那位爵爺&ldquo跟彼得差不多高”彼得一聽見這話,便把領子拉拉高,高得你都看不見他的腦袋了,如果你在那兒的話。

    在這整段時間裡,栗子和酒壺都不斷地遞來遞去。

    一會兒,他們就聽見小丁姆唱起歌來,這歌唱的是一個迷路的小孩怎樣在雪地裡跋涉;小丁姆的嗓音凄涼而輕微,确實唱得極好。

     這兒并沒有什麼高水平的地方。

    他們不是一個小康之家;他們穿着得并不講究;他們的皮鞋都遠不是不漏水的;他們的衣服都很單薄;而且彼得可能知道&mdash&mdash很可能知道&mdash&mdash當鋪的裡邊是什麼樣子的。

    但是他們全都快樂、感激,彼此很親切,并且對目前的景況心滿意足。

    當他們在那幽靈臨别所灑的明亮的法水中逐漸消逝時,他們顯得更快樂了;斯克擄奇把眼睛一直看着他們,尤其是看着小丁姆,一直看到最後。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起來了,雪下得很大;斯克擄奇和幽靈沿着街上走過去時,家家的廚房、客廳以及各種各樣的房間裡,都是爐火熊熊,亮得不得了。

    這兒,火光的閃耀中顯出一家人家正在準備一頓舒适的晚餐,熱的盤子在火爐前面烘了又烘;還有深紅色的窗帷,随時可以拉攏,把寒冷和黑暗擋在外面。

    在那邊,這戶人家所有的孩子都跑到雪地裡去迎接他們那些已經結婚的姐姐、哥哥、堂兄、叔伯和嬸嬸,搶着要做頭一個迎接他們的人。

    在這兒,還有客人們歡聚的影子照在窗簾上;在那兒,有一群漂亮的姑娘,都包着頭巾,穿着毛皮的靴子,大家嘁嘁喳喳地同時在講話,輕盈地走到附近某一個鄰人的家裡去,而在那裡,苦惱的是那個獨身漢子,眼看她們容光煥發地走進去&mdash&mdash這些機靈的女子,她們很明白自己的魅力! 但是,出去參加友好集會的人是那麼多,你如果從人數上來判斷,那你就會認為:等他們到了親友們家裡,不會有人來歡迎他們,不是每一戶人家都期待着接待賓客,并且把壁爐裡的火添得旺旺的,有煙囪的一半那麼高。

    祝福這一切,那幽靈是多麼的欣喜若狂啊!它裸露出它那寬闊的胸部,張開它那闊大的手掌,向前飄蕩而去,用它慷慨的手把它那歡快而無害的喜悅,傾瀉給它所接觸到的一切東西!那個點路燈的人,跑在前面,把那些幽暗的街道點綴上星星點點的燈光,他身上已穿着好,準備到什麼地方去消磨這個晚上。

    當幽靈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這點燈夫高聲大笑起來,一點也不知道他自己除了聖誕節之外,一個伴侶也沒有。

     這時候,那幽靈事先毫不關照,他們倆已經站在一片陰暗荒涼的原野上了,在那兒,奇形怪狀的粗石塊到處亂丢着,仿佛這地方就是巨人們的葬身之處;水喜歡往哪兒流就往哪兒流去;或者本來想流過去,可是被凍住了,流不動了;那兒長着的全是苔藓和金雀花,以及龐雜叢生的草。

    在西方落山的太陽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紅光,這紅光對那片荒地耀眼地照了一會兒,就像一隻陰沉的眼睛似的,皺緊了眉頭,越沉越下,越沉越下,終于消失在黑夜的濃影中。

     &ldquo這是什麼地方?&rdquo斯克擄奇問。

     &ldquo這是礦工們居住的地方,他們在地下深處勞動着,&rdquo幽靈回答說。

    &ldquo可是他們都認得我。

    瞧!&rdquo 一間茅屋的窗裡射出一道亮光,他們就趕快向那裡跑去。

    經過了一座泥土和石頭所築的牆,他們發現有一群興高采烈的人圍着一爐很旺的火坐着。

    一對很老很老的男女,同他們的兒女,以及兒女的兒女,和再下面的一代,都快樂地穿着他們的節日盛裝。

    風在這貧瘠的荒原上怒号着,那老人家正在給他們大家唱一支聖誕節的歌,聲音難得高過風聲;這是一支他孩提時唱慣的很老的歌;他們時常大家加入合唱。

    一到他們提高了嗓門的時候,這老人家就唱得相當輕快而響亮;一到他們停下來時,他的精力便又衰退了。

     幽靈并不在這兒耽擱,卻吩咐斯克擄奇抓緊他的袍子,在荒原上空繼續前進,趕到哪兒去呢?不是到海裡去吧?正是到海裡去。

    使斯克擄奇大為恐慌的是,他回頭一望,隻見那最後一部分陸地,一道可怕的山嶺,已經被撇下在後面了;海浪洶湧怒号,他的耳朵都被雷鳴般的水聲震聾了;海水在那些久被沖蝕的可怕洞窟裡激蕩個不住,兇猛地想把陸地沖坍。

     在一個陷入水中的岩石形成的陰森森的暗礁上,離海岸大約三海裡,屹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燈塔,海水一年到頭擦洗沖擊着它。

    一大堆一大堆的海藻盤結在暗礁的底部,那些風暴鳥[22]&mdash&mdash人們可以猜想,它是在風中誕生的,正如海藻是在水中誕生的一樣&mdash&mdash在礁上飛起飛落,像它們飛掠過的海浪那樣。

     可是,即使在這樣一個地方,兩個看守這燈塔的人也生了一爐火,因此從那厚石牆的窗眼裡,有一道明亮的光線射出來,照在這可怕的海上。

    他們坐在一張粗糙的桌子邊,伸出了他們長滿老繭的手,彼此緊握着,舉起罐頭裡的摻水燒酒,互相祝賀聖誕快樂;而且其中的一個&mdash&mdash年紀大些的那一個,臉上布滿了種種飽經風霜的創傷,正像一條舊船的船頭雕像似的&mdash&mdash唱起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