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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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刑。

    從棕榈海灘來的一個陌生人會要他們别判她死刑,而他們誰也不認識這個人。

     這時她看見在法庭審判室後面的黑人全都站了起來。

    他們像一箱子芹菜一樣緊緊擠在一起,隻是顔色比芹菜深。

    她可以看得出來他們都是和她敵對的。

    在那兒與她敵對的人是這樣多,隻要一人輕輕打她一下就能把她打死。

    她感到他們以肮髒的思想對她痛加質問,他們的舌頭已裝好子彈上好扳機,這是弱者剩下的惟一真正的武器了。

    這是在白人面前惟一允許他們使用的殺人工具。

     就這樣,不久便一切就緒。

    他們要人們講話,使他們知道應該怎樣處置珍妮·伍茲,甜點心的珍妮的殘骸。

    審判越是進行到嚴肅時刻,白人席上越安靜,但在黑人席上,人們的舌頭卷起了一股風暴,像棕榈叢中的風聲。

    他們像唱詩班的人唱詩一樣突然一齊說起話來,上半身随着說話的節奏擺動。

    他們讓法警告訴普列斯柯特先生他們要為本案作證。

    甜點心是個好孩子,他對那個女人非常好,再也沒有哪個黑娘們受到過比她更好的對待了,沒有過!他為了她像狗一樣幹活,為了在暴風雨裡救出她來差點自己送了命,可等他因為發大水後發了點燒,她就和另外一個男人搞上了,從老遠的地方把這個男人叫了來。

    絞死她都是輕的。

    他們隻需要有個作證的機會。

    法警走到台前,司法官、法官、警長還有律師都聚集起來聽他說了幾分鐘。

    然後他們又分開,司法官走上證人席,說明珍妮怎樣和醫生一起到他家去,以及當他開車到她家時看到的情形。

     然後傳西門斯大夫,他說明了甜點心的病情、這病對珍妮以及全城有多麼危險,他怎樣為珍妮擔心,并想要把甜點心關到監牢裡去,但當他看到珍妮的關懷,就疏忽了,沒有這樣做;以及當他到他們家的時候,他看到珍妮胳膊被咬傷,怎樣坐在地上撫拍着甜點心的頭。

    手槍就在甜點心手旁的地上。

    作證完畢他退了下去。

     &ldquo普列斯柯特先生,還有什麼新的證據要提供嗎?&rdquo法官問道。

     &ldquo沒有了,閣下。

    公訴方停止舉證。

    &rdquo 後面座位上的黑人中又開始了棕榈樹般的搖擺。

    他們是來講話的,不等他們把話說出來公訴方不能停止舉證。

     &ldquo普列斯柯特先生,我有話要說。

    &rdquo濕到底從這無名無姓的人群中未通報姓名便大聲說道。

     審判室内的人一齊轉身向後看去。

     &ldquo你要是知道好歹,最好閉上嘴,等叫到你再說話。

    &rdquo普列斯柯特先生冷冷地對他說。

     &ldquo是,普列斯柯特先生。

    &rdquo &ldquo我們在處理這個案子,你們要再說一個字,你們後邊的黑鬼誰要再說一個字,我就把你們捆上送到大法庭去。

    &rdquo &ldquo是,先生。

    &rdquo 白人婦女們輕輕鼓了鼓掌,普列斯柯特先生瞪了屋子後面的人一眼退了下去。

    這時要為她說話的陌生白人站了起來。

    他和辦事員低語了幾句後,叫珍妮到被告席上去回答問題。

    在問了幾個小問題後,他讓她說出事情發生的經過,讓她說實話,說出全部實話,隻說實話,對天起誓。

     她講話時大家都探身聽着。

    她首先必須記住她現在不是在家裡。

    她在審判室中,和某樣東西鬥争着,而這樣東西并不是死神。

    它比死神更糟。

    是錯誤的想法。

    她不得不追溯到很早的時候,好讓他們知道她和甜點心之間是怎樣的關系,因此他們可以明白她永遠也不會出于惡意而向甜點心開槍。

     她竭力要他們明白命中注定的事情是多麼可怕:甜點心如果擺脫不了身上的那隻瘋狗,就不可能恢複神智,而擺脫了那隻狗,他就不會活在世上。

    他不得不以死來擺脫瘋狗。

    但是她并沒有要殺死他,一個人如果必須用生命換取勝利,他面臨的是一場艱難的比賽。

    她使他們明白她永遠也不可能想要擺脫他。

    她沒有向任何人乞求,她就坐在那裡講述着,說完後就閉上了嘴。

    她講完後過了一會兒,法官、律師和其餘的人仿佛才意識到她已講完,但她仍繼續坐在被告席上,直到律師讓她下來為止。

     &ldquo被告方停止舉證。

    &rdquo律師說。

    然後他和普列斯柯特低聲交談,兩個人到法官高坐之處和法官秘密談了一陣,最後兩人都坐了下來。

     &ldquo陪審團的先生們,被告究竟是犯了冷酷的殺人罪,還是說她是個可憐的被摧垮了的人,一個陷入不幸境遇的忠實的妻子,在将一粒步槍子彈射入丈夫心髒時,實際上是做了一件仁慈的事,這要由你們來決定。

    如果你們認為她是個恣意行兇的殺人犯,你們就必須裁決為一級兇殺。

    如果證據不足以證明這一點,那麼你們就必須将她釋放。

    沒有中間道路。

    &rdquo 陪審團成員順序退出,審判室開始充滿了嗡嗡的低語聲。

    有幾個人站起身來各處走動。

    珍妮縮坐在那裡等待着。

    她懼怕的不是死,而是誤解。

    如果他們裁決她不要甜點心,要他死,那麼這就是真正的罪孽,是可恥的。

    這比謀殺還要糟。

    這時陪審團的人回來了,按審判室的鐘,他們出去了共五分鐘。

     &ldquo我們認為韋吉伯·伍茲之死純屬意外死亡,情有可原,被告珍妮·伍茲不應承擔責任。

    &rdquo 她自由了,法官和台上的人都和她一起笑,和她握手。

    白人婦女流着眼淚像保護牆似的站在她周圍,而黑人則垂着頭蹒跚着走了出去。

    太陽幾乎已經落下。

    珍妮曾看到太陽在她苦惱的愛情上升起,後來她開槍打死了甜點心,進了監獄,她被審判是否應獲死罪,現在她獲釋自由了。

    在這一天剩下的那一點點時間裡,她沒有别的事可幹,隻有去拜訪那些理解她感情的厚道的白人朋友們,向他們表示感謝。

    就這樣太陽落了下去。

     她在公寓裡找了一間房間過夜,聽到男人們在門前的議論。

     &ldquo啊,你知道那些白人男的不會對她這樣相貌的女人怎麼樣的。

    &rdquo &ldquo她不是沒有殺白人男人嗎?隻要她不開槍打死白人,她殺多少黑鬼都行。

    &rdquo &ldquo是的,黑女人可以殺死她們想殺的一切男人,不過你最好别殺她們,不然白人肯定會絞死你。

    &rdquo &ldquo嗐,你知道人們怎麼說的,&lsquo男的白人和女的黑人是世界上最自由的&rsquo。

    他們想幹什麼都行。

    &rdquo 珍妮把甜點心埋葬在棕榈海灘。

    她知道他熱愛沼澤地,可是那兒地勢太低,如果他長眠在那兒,也許每次大雨過後水就會漫過他。

    不管怎麼說,沼澤地和沼澤中的水奪去了他的生命。

    她要他不受暴風雨的侵擾,所以她在西棕榈海灘的墓地中給他修了一座堅固的穹形墓室。

    珍妮給奧蘭多打電報取出錢來安葬他。

    甜點心是夕陽之子,再好的葬儀也不過分。

    管殡儀的人幹得十分出色,甜點心莊嚴高貴地躺在白綢卧榻上,四周是她買的鮮花。

    他看上去就像要笑出來的樣子。

    珍妮買了一把嶄新的吉他放在他手裡。

    等她也到那兒去的時候,他将編出新歌來奏給她聽。

     濕到底和他的一夥朋友總想傷害她,她知道這是因為他們愛甜點心,而且不理解她。

    因此她給濕到底帶口信去,并通過他告訴所有的人關于葬儀的事。

    這樣,下葬那天他們帶着滿臉羞愧與歉意來參加葬禮,他們想要她很快忘記這些,便都來坐珍妮租好的十輛汽車,坐不下他們還自己租了車加入葬禮的行列。

    樂隊奏着哀樂,甜點心像古埃及的法老般來到了自己的墓地。

    這一次珍妮沒有穿戴上昂貴的長連衣裙和面紗,她就穿着工作服去的。

    她感到太痛苦了,沒有時間去打扮成痛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