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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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廣發望着韓廣達,皺了眉道:“出門的人少說話罷,前後都是人,鬧出笑話來,大家都不好。

    ”韓廣達也自知失言,隻是默默無語。

    可是這後艙就熱鬧起來,一批一批送行的男女,都操着純粹的京腔說話,隔窗聽了,猶如聽戲子在戲台上道白一般,實是好聽。

    及至船老闆捧了香紙鞭炮到船頭上去,接上響起鑼來,這是馬上要開船了。

    這裡送行的人,就也陸續而去。

     柴競一行人閑着無事,推開篷窗向外看船家開船。

    隻見船夥抽開跳闆,扶起竹篙,正一篙子向岸上點去。

    忽然有兩個人,一老一少,從岸上飛奔下碼頭來。

    那一個老的對船上連連招手道:“船老闆,你收了我們的定錢,怎樣不等我們到,你就開船了?”說着話時,随後有一個人挑着行李也跟了來。

    船老闆由船艙裡鑽到船頭上去,就對那人道:“客人,我不是早已對你說的,今天下午,一準開船嗎?我們船上搭了一船的客人,不能為你二位,都耽擱在這裡久等。

    你總算趕到了,就請你上來擠一擠罷。

    ”船夥複又搭好了跳闆,讓一老一少上了船,行李都搬放在船頭上。

    船老闆一望艙裡,鋪蓋相連,哪裡還能加入。

    呆呆的對着一挑行李,卻沒有個作道理處。

    那年老的道:“我們上是上了船了,但是決不能就這樣站在船頭上,你要把我們安插到艙裡去才好。

    ”船老闆進艙裡商談了一陣子,那些搭客都說:“隻要是讓得出地方來,都可以讓的。

    你隻顧自己得錢,也不問這艙裡人堆得怎麼樣,我們不能花錢找罪受。

    ”說着話時,大家一倡百和,都說船老闆不好,轟起來。

    船老闆一看情勢不對,也不敢再向下說了。

    就轉過來對那老人道:“不是我故意怠慢客人,委實是二位來晚了。

    我當是不來,把空位搭了别個客人了。

    二位若是願搭别條船,我情願把定錢退出來。

    ”老人道:“若是今天有别條船可以搭得上,我也不在這裡擠了。

    明後日都是忌日,你們同行又不開船,我們若不搭你這條船,就要耽擱三日的行程了。

    我們偏是有事,一天也耽擱不得的。

    你真沒有地方,我們也來晚了,自認一個錯。

    你随便找一個所在,隻要能伸伸腿坐下去,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船老闆見他說得如此遷就,再要不答應,自己心上也過意不去。

    因道:“有是有個地方,隻是委屈一點。

    那個地方日裡要把舵,是露開船篷,晚上我們夥計都睡在那裡,也擠得厲害。

    ”那老人道:“出門的人哪顧得許多,我都将就了。

    ”船家聽了,就叫兩個船夥,把他的東西,一齊搬到舵梢上去了,随後兩個客人,也扶着船篷背,由船邊走向後面。

     當他們走過來,柴競等仔細看着他們,那年老的五十上下;這年輕的也不過上了二十歲,隻是臉上紙一般白,似乎有了病。

    羅宣武笑着輕輕的對他們說道:“這條船上的後艙,配成對了。

    有一個老太婆陪着小姑娘,就有一個老頭子陪着少年書生。

    ”柴競道:“有些不對。

    ”将嘴向後艙一努道:“這二位分明是主仆之分,剛才過去的老頭子,雖不是那少的父親,身分卻差不多,總是少年的長輩。

    他二人不知道有什麼急事,倒非坐這條船不可?這少年一臉的病容,這種江風再一吹,豈不要弄出大病來。

    ”羅宣武道:“他既是願意去,我們還和他當什麼心?”柴競一笑,也就算了。

    船行了半日,柴競因為要大解,就走到後艄上來。

    回時經過舵樓下,隻見那老人縮得像刺猬一般,靠了行李卷,兩肘撐了膝蓋坐着。

    那少年用一條厚被,将身子卷了,睡在船闆上,又伸了兩隻手在外,捧了一本書看。

    看那樣子,正是受不住江上風吹。

    柴競走回船艙來,就對大家說了。

    韓廣達道:“我們這個艙,再添上兩個人,也不見得擠,就把他讓到艙裡來住罷。

    既是讀書人,一定很懂禮節,不會讓我們讨厭,大家的意思如何?”大家還不曾答應,他已推艙篷出去了。

     去了許久,笑嘻嘻的提了一捆行李卷進來,随後一老一少,他跟着他走進艙内。

    那少年進了艙,就對着各人一揖,說道:“多謝諸位大叔推愛,到了宜昌,再行重謝。

    晚生是個有病之身,實在不能受風吹,要不然也不敢搬進來打攪。

    ”大家都說出門人大家方便,不算什麼,也安慰了那少年一陣。

    韓廣達道:“這又是那一句老話,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這算什麼?”說着,就把自己鋪好了的鋪蓋,移了一移,騰出一塊地方來。

    那老人連連拱手道:“這樣相讓,委實不敢當,愚叔侄隻要有一隅之地,可以躺下,就很好了。

    ”韓廣達道:“你這位老人家,就是這樣不爽快。

    我們既然把你請進來了,何争多讓他占些地位?我們若是把你讓進來,還是讓你受委屈,那就不如不讓你進來了。

    ”那少年笑道:“五叔,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就這樣住下罷。

    ”少年說話時,似乎帶點氣喘,卻是很吃力,便坐在艙闆上,靠住了船篷壁。

    那老年的解了鋪蓋卷,先讓那少年睡下,然後他才整頓别的東西。

     大家和他談起來,這才知道他們是叔侄兩位,姓秦,叔叔名幕唐,是浙江紹興人,在四川遊幕的;侄子名學詩,随着叔父出門,也來學幕。

    近來因為幕唐找不着好東家,潦倒得很;學詩又身上有病,有些不服水土。

    慕唐年老灰心,覺遊幕沒有什麼好處,因此下了決心,索性送侄兒回家,還是去做舉子業。

    預備趕回家去,就趕今年的學考。

    學詩也因為跟了叔父若幹年,雖然見作幕賓的人,有不少發了财,但是鬧了一生,也是為人作嫁。

    叔叔說是送回去趕今年的學考,無論中與不中,好在後來日子正長,總比在四川遊幕有興趣得多。

    所以幕唐說回家,他就歸心似箭。

    恰好剛要動身的時候,又接到第四個叔叔從武昌來了一封信,約定一個月内在武昌會齊,一同回家。

    秦學詩隻是怕誤了一個月的信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