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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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架着正燃燒的紙煤,煙袋邊有一小木頭杯子煙絲。

    他一齊拿過來,放在李雲鶴面前。

    李雲鶴道:“我不要煙,我問你,有一位韓廣達老闆,他來了沒有?”夥計手一指道:“那不是?”李雲鶴看時,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漢子,正上樓來。

    穿了一件黑布袍,大襟上一路紐扣都沒有扣上;擱腰卻系了藍布闆帶,敞着半邊胸襟;頭上帶一頂黑氈帽,帽沿下插了一卷紙煤。

    那樣子倒很有幾分像他哥哥韓廣發,不過毫無芥蒂的精神,卻與他哥哥有些不同。

    他由扶梯上來,站在樓口,先向四周望了一望,然後和一張桌子邊的人點了點頭,就在那裡坐下。

    李雲鶴這就過來對他一揖,笑問道:“你大哥貴姓是韓吧?”韓廣達站起來,望着李雲鶴道:“面生得很,你先生在哪裡相遇過?”李雲鶴道:“我雖不認識大哥,但是和令兄在江北相識。

    ”韓廣達聽了江北二字,立刻兜動他一腔心事。

    連道:“是是。

    ”說到這裡,卻隻管向李雲鶴周身一看。

    李雲鶴告訴他在一邊看茶座,于是走過來和李漢才見面。

    比及通了名姓,韓廣達就恍然。

    問他哥哥的下落,李漢才輕輕說道:“這茶樓說話,有些不便。

    敝寓離此不遠,請到敝寓談談,有沒有工夫?”韓廣達想了一想道:“可以,請你先去,我随後就來。

    這茶樓全是熟人,一同去不大好。

    ”于是李漢才父子在茶樓上又坐了一會兒,便回飯店去。

     約有半餐飯時,那韓廣達就也跟着來了。

    李雲鶴請他到安歇的屋子裡坐下。

    韓廣達開口就問道:“李先生的事,我都知道。

    我現在要問的,就是家兄的下落,現在怎麼樣了?據我看或者有些性命不保。

    ”李雲鶴見他說話是這樣爽快,事情就用不着隐瞞。

    因就把韓廣發和胡大姑娘的事,略說一遍。

    韓廣達聽着,先是一言不發,後來長歎了一口氣道:“英雄難逃美人關。

    ”李雲鶴道:“看你大哥是個灑脫人,當然是不拘俗套的。

    兄弟想令兄一走,家中用度自然是不夠,兄弟為了營救家嚴,還多一點款子,想奉送你大哥作家用,還望收下。

    ”說時,早把預備下的八百銀子,一齊搬在桌上。

    韓廣發想了一想,微笑道:“李先生,你莫要看我是個窮人,在銀錢上是看得很透澈。

    ”李漢才便上前,向他一揖道:“原來知道你大哥是仗義疏财的人,不過奉贈這點微款,我們還另有點意思。

    ”韓廣達笑道:“老先生的意思,我已知道。

    在你自然是應該,不過我手糊口吃,足可以養一個老娘。

    家兄又是沒有家眷的,請問我拿了許多錢回去作什麼?難道還要借着這一筆财喜,做個小财主不成?錢,我也不是就這樣不要,你讓我回家去,和老娘商量商量,我要找我哥哥去。

    若是我老娘讓我走,少不得找李先生要過三五百兩銀子安家;若是走不動,讀書人的錢,來得不容易,你帶回去罷。

    ”李漢才聽了韓廣達這種斬釘截鐵的話,料得是不錯。

    便道:“韓大哥既然這樣老實,我們就不必客氣,就是明日聽韓大哥的回信罷。

    韓大哥不肯收,一定要他受,倒讓心裡不安了。

    ”韓廣達點頭微笑,說是老先生說話有分寸,很高興的去了。

    李雲鶴事後與朱懷亮談起,朱懷亮笑道:“你這個禮,一定送得成功的。

    他既起了這種心事,要去找他哥哥,就是說沒有錢,他的老娘也不容易攔住他。

    現在你既助他一筆大款,他有了安家費,更壯了他的環遊的膽\子,他為什麼不走?”李雲鶴笑道:“這筆款子,也不完全是我們的。

    我們還有些慷他人之慨呢?”朱懷亮連摸了幾下胡子笑道:“你的意思,不是說這款子裡面,我幫了一點忙嗎?俗言說,送字不回頭,送了你就是你的了。

    我朱懷亮若是在銀錢上分個你我二字,如今也不飄蕩江湖,像個賣把勢的了。

    ”說着昂了頭哈哈的一陣笑。

    李雲鶴自知失言,也就不敢再向下提。

     到了次日,那韓廣達一早就來了。

    走進李雲鶴屋裡,對他連作了兩個揖。

    笑道:“李先生,你送我的錢,我現在要愧領了。

    少了自然不夠,多了我也用不着,你一齊送我六百兩罷。

    我拿五百銀子安家,一百銀子作盤纏。

    我到四川去,就是有三長四短,不能回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家,有了五百銀子,足夠過她一身了。

    四川地方,我早就想去,不料今日居然去成了。

    ”李雲鶴見韓廣達自己開口要錢,心裡很是痛快。

    便道:“韓大哥既然肯賞臉,何必又留下兩百呢?”韓廣達道:“我有這些夠用了,我就隻要這些錢。

    拿了你的辛苦錢我去大吃大喝,那又何苦?你送我的錢,是知恩報恩,又不是什麼假意,我用着和你客氣?我是個粗人,說話粗魯,先生不要見怪。

    ”他這樣一說,倒弄得李雲鶴不好說什麼,隻得照他的話取出六百兩銀子來。

    這銀子五十兩一封,原是五十兩一包,六百銀子,就是十二包。

    這十二包銀子,一齊放在桌上。

    韓廣達笑着,說了一聲道謝。

    便右手拿了銀子向左手衣袖裡塞,一十二封銀子都塞在一隻衫袖裡。

    他将銀子塞完收好了,對李雲鶴父子拱了一拱手相謝道:“你二位這種好處,我兄弟是一世不會忘記,我們後會有期了。

    ”說畢,對着李氏父子又是一揖,從從容容走了。

     李漢才道:“呀!這人的本領是不在小處。

    你看他衣袖籠裡,塞着許多銀子,就像沒有收藏東西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六百兩銀子是三十七斤半,這比在手裡拿了一樣三四斤重的家夥,自然是要吃力。

    況且這一種東西重沉沉的,聚攏到一處,最是不好拿。

    他籠住了以後,還和我們作了一揖,哪裡看得出他有一點受累的樣子哩?”李雲鶴道:“那是自然的事,他哥哥有那樣的好本領,他有這些力量,才像是他的兄弟。

    我們聽得朱老爹說,四川土匪最多,他若沒本事,他還敢去找他哥哥嗎?”李漢才點了點頭說是,因就把這事告訴朱懷亮。

    朱懷亮道:“可惜他沒有請教我。

    他若對我一提這事,四川路上,我還有許多朋友,可以請他們幫他個忙的。

    ”李漢才道:“你老人家既有這番好意,何不到他家裡去訪一訪他,把這話告訴他呢?”朱懷亮道:“我不認識他,我去得不是很冒昧嗎?”李漢才道:“你老人家有這種好意,我就陪你老人家去一趟。

    ”朱懷亮道:“他是剛回去的,我們馬上就去,倒有些不方便。

    我們到了下午再去罷。

    ”李漢才一想,跟着人家背後追了去,好像有什麼逼迫人家一樣,果然不對。

    因俄延到太陽偏西的時候,他們才到韓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