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寡婦設計贅新郎 衆美齊心奪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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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感激他,不忍與他為難。

    他三個身邊都有千金積蓄,又是自己做主,沒有鸨母的,所以敢作敢為,把呂哉生拿住了做。

    呂哉生又怕說來的親事未必中意,畢竟要揀個将就的方才下聘,怎肯娶個美貌婦人來奪自家的寵?故此口便應承他,依舊央了媒人,在外面訪擇。

     誰想這三個姊妹卻是一片好心,都說尋常的女子不但配他不來,就與自己三個也搭配不上;況且自己三個,又不是過路的媒人走得開的,萬一新婦不中意,恨起媒人來,以後相從的事,就不穩了。

    所以盡心竭力,要尋個絕世佳人,為市恩之計。

     有個姓喬的寡婦,隻生一女,頗有才名,又會寫字作畫,與這三個姊妹神交已久,隻是不曾見面。

    這一日,三個姊妹以拜訪同社為名,去看喬小姐。

     見他生得奇嬌異媚,又且賢慧絕倫,就問他母親道:“聞得令愛小姐還不曾許人家,不知要選個甚麼女婿?”喬寡婦道:“别樣都可以不論,隻有‘才貌’二字是少不得的。

    ”這三個姊妹道:“如今現有一個才子,容貌是當今第一,若還去了方巾,與小姐立在一處,隻怕辨不出那個是男,那個是女,不知肯許他麼?”喬寡婦問是那一家,這三個姊妹就把呂哉生說去。

    喬寡婦一向留心擇婿,男子裡面略有幾分才貌的,都在他肚裡,豈有閨閣之中家弦戶頌的才子,反不知道之理?就滿口應承,沒有一個含糊字眼。

     喬小姐聞之,自然喜出望外,惟恐錯了機會,竟不肯顧惜廉恥,又扯到背後去叮囑一番。

    這三個姊妹就對喬小姐道:“他與我們三個都有終身之約,小姐進門之後,要留着三個坐位等我們的。

    ”喬小姐也滿口應承,不作一毫難色。

     這三個姊妹見女家允了,不怕男家不允,就便宜行事起來,竟把下聘的事宜與過門的日子,都與喬寡婦當面訂過,然後去知會呂哉生。

     呂哉生一來不肯見信,二來自己也相中一個,正要選期納采,那裡肯依允他?隻說婚姻大事,不是草草得的,且待我從容占蔔。

     這三個姊妹到背後去商議道:“若還要他自出聘禮,就不好瞞他做事;如今聘禮是我們出,要他做個現成新郎,不是甚麼歹事。

    竟替他做成了,到娶親之日,捉他上場,不怕他走上天去!若還新人不好,還怕他到臨期埋怨;有這等一個絕世佳人,不知不覺擡到面前,卻像天上掉下來的一般,也不是甚麼苦事,料想不肯推他出門。

    ”大家商議定了,竟把呂哉生的名字寫了婚啟,備下禮物,齊齊整整的送聘過門。

    呂哉生隻當在睡夢之中,那裡知道?一心去做那一頭。

     那頭親事不是男子相中婦人,是婦人看上男子,生個巧計出來,誘他成事的。

    那女子姓曹,名婉淑,住在國子監前,是個少年寡婦,年紀雖過二八,卻有絕世的姿容,又且長于筆墨。

     呂哉生入監攻書,時常在他門首經過。

     曹婉淑之居孀,原像卓文君之守節,不曾想起節婦牌坊的,看見這個美貌相如走來走去,那點琴心不消人去挑得,自然會動彈起來,思想這樣男子,怎麼好不嫁他?就着人訪問姓名。

     還隻說是有了妻室的人,隻要做得他的阿嬌,就住他第二間金屋也是甘心的,不想又是久曠之夫,與自家這個怨女正好湊成一對,就去央人說親。

     那個說親的媒婆是知道呂哉生的,就把三個妓女占定了他,要斂資擇配,不容呂哉生做主的話,說了一遍。

     誰想曹婉淑這頭親事還不曾起影,就預先吃起醋來,把眉頭蹙了幾蹙,想出一個主意。

    對媒婆道:“既然如此,這頭親事不是上門去說得的了,須要在别處候他。

    就是遇見之時,也不要把這頭親事突然說起,須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然後說到我身上,他方才肯做。

    一有應承之意,就領他來相親,無論成不成,都有媒錢謝你。

    ”媒婆答應了去,果然依計而行。

    立在太學門前,見呂哉生走過,問他跟随的人道:“這位郎君莫非就是呂相公麼?”跟随的人道:“正是,你問他怎的?”媒婆道:“前日院子裡三位姑娘,央我尋一頭親事,說是娶與呂相公的,如今有了一頭,正打點去說,故此要認一認,日後好來領賞。

    ”呂哉生聽見,就回轉頭來對他道:“隻怕所說的親事未必中意。

    ”媒婆道:“他出的題目是極容易的,有甚麼不中意?”呂哉生道:“他出甚麼題目與你?”媒婆道:“他說隻要二三分姿色的,若還十分标緻就不要了,這樣女子怕尋不出?”呂哉生聽了這一句,正合着自己的疑心,就變起色來道:“原來如此,這等你不要理他。

    若有十分姿色的,你便來講;就是九分九厘,我也不做,不要枉費了精神。

    ”媒婆道:“相公若要好的,莫說十分,就是二十分的也有,隻是那三位姑娘立定了主意,隻怕你拗他不過。

    ”呂哉生道:“他又不是我的親人,那裡有得與他做主?”媒婆道:“既然如此,眼面前就有一個,何不去相一相?”呂哉生道:“住在那裡?”媒婆指了曹家道:“就在這裡面。

    ”呂哉生往常走過,看見這分人家有個絕色的女子,隻說是有丈夫的,所以不想去做,如今聽了這一句,就不覺高興起來,盤問他的來曆。

    媒婆把少年喪夫,将要改醮的話說了一遍,呂哉生歡喜不了,就叫媒婆進去知會,自己随後去相親。

    隻見曹婉淑淡妝素服,風緻嫣然,沒有一毫脂香粉氣。

    媒婆要替他賣弄溫柔,不但渾身肌體憑他相驗,連那三寸金蓮也替他高高擎起,并那一撚腰肢都把手去抱過,要見他細得可憐。

     又取出筆硯詩箋,叫呂哉生出題面試。

    呂哉生先賦一絕,要他依韻和來,其詩雲:自是瓊花種,還須着意栽。

     今宵歸别業,先築避風台。

     曹婉淑不假思索,就提起筆來,和一首在後面道:有意憐春色,還須獨榭栽。

    靈和宮畔柳,豈屑并章台?呂哉生見了,十分歎服,說謝家詠雪之才,不過如此。

    隻怪他醋意太重,知道是媒婆告訴他的,就一味模糊贊賞,不說他所以然的妙處。

    當面就定了婚議,隻等選期下聘,擇日完婚。

    曹婉淑恐怕那三個妓女與他相處在先,嫁去之後,一時不能杜絕,定有幾場氣啕,要想居重馭輕,又且以靜待動,就叫媒婆傳話,說自家頗有積蓄,盡夠贍養終身,不過為無人倚靠,要招個男子做主,須是男子棄了家室過來就他,自己不肯挾赀往嫁。

    呂哉生也慮做親之日,那三個姊妹必來聒噪,肚裡思量,正要尋個避秦之地,不想他這句話巧中機謀,就欣然應允。

     曹婉淑要賣弄家私,不但聘禮不要他出,鋪陳不要他辦,連接他上門的轎子也是自家的,索性賠錢到底,不要他破費半文,使那三個妓婦知道,說呂哉生的身子隻當賣與他的一般,不好走來争論。

     呂哉生的身子也是賣與婦人慣的,就是自己倒做新人,坐了花花轎子嫁到他家去,也不是甚麼奇事,就滿口應承,袖了詩箋而去。

     卻說那三個姊妹定了喬小姐,正要替他擇吉完姻,不想聽見風聲,知道呂哉生瞞着自己,做成了一頭親事,心下十分驚恐。

     起先還在疑信之間,一日呂哉生脫下衣服,這三個姊妹拿去漿洗,忽然在袖子裡面抖出一幅詩箋,展開一看,竟是婦人與男子親口訂婚之詞,大家就動了公憤,要與呂哉生為難起來。

    說前面一首是他的親筆,後面一首,分明是婦人要嫁他,不屑與我們并處,要他拒絕我們,獨娶他一人之意,這個淫婦不曾進門,就這般放肆,成親以後的光景不問而可知了。

    此時若不阻他,明日娶了回來,如何了得?正要打點出兵,内中有個知事的道:“他的親事既然做成了,我們空做冤家,料想沒有退親之理,不如且藏在胸中,隐而不發,使他不防備我,大家用心去打聽,看他聘的是那一家,揀的是那一日,要在何處成親,大家搜索枯腸,想個計較出來,與那不賢之婦鬥一鬥聰明,顯一顯本事,且看那個的手段高強。

    如今這兩頭親事都是翻悔不得的了,為今之計,隻有搶先的一着。

    倘若預先弄得他成親,等喬小姐占了坐位,就是娶了他來,也與我們一樣做小,不怕他強到那裡去;若還正事不做,去讨那口上的便宜,萬一他使起性來,斷然不容我們做主,那位喬小姐叫他如何着落,難道好娶在我們家裡,與他一同接客不成?”那兩個道:“極說得是。

    ”就一味撒漫,不惜銀子,各處央人伺察他。

     卻說呂哉生選定吉日,叫媒婆知會過了,自己度日如年,盼不到那個日子。

    一心要見新人,把這三個舊交當了仇家敵國,恨不得早離一刻也是好的。

     及至到了成親之日,脫去舊衣,換了新服,坐在家中,隻等轎子來接。

     那三個姊妹自從聞信之後,大家跟定呂哉生,一刻也不離,惟恐他要背夫逃走。

    及至到了這一日,不知甚麼原故,反寬宏大量起來,隻留一個沒氣性的與他做伴,那兩個涵養不足的,反飄然去了。

     呂哉生與他坐了一會,隻見轎子來到門前,就隻說朋友相招,要拂袖而去,那個姊妹也并不稽查,憑他上轎。

    呂哉生出了大門,就放下這頭心事,一心想着做親,不管東南西北,随着那兩個轎夫擡着徑走。

    及至擡進大門,走出轎子,把光景一看,誰想不是前日的所在,另是一分人家,就疑心起來,問轎夫道: “這是那裡? 為甚麼不到曹家去,把我擡到這邊來?”轎夫道:“曹家娘子說,他那所房子是前夫物故的所在,不十分吉利,要另在一處成親。

    這座房子也是他自己的,請相公先來等候,他的轎子随後就到了。

    ”呂哉生見他說得近理,就不十分疑惑,獨自一個坐了一會,忽然聽見鼓樂之聲,從遠而近,漸漸響到門前。

    呂哉生心上又有些疑惑起來,思量孀婦再醮,沒有吹打出門之理,況且又不是别人娶他,難道自己叫了吹手,迎着自己去嫁人不成?及至新婦出了轎子,走到面前,見他一般戴了方巾,穿了團襖,與處女出嫁無異。

    新人面上是有珠簾蓋着的,呂哉生看不分明,未知是與不是,隻得随了傧相的口,叫拜就拜,叫興就興,行了成親的大禮,同入繡房之中,又對坐一會,然後替他除去方巾,把面容仔細一看,就大驚大怪起來。

     原來這個新婦并非曹婉淑,另是一位絕色的佳人,年紀隻好二八,豐姿綽約,态度翩跹,大有仙子臨凡之意。

     呂哉生不解其故,正要開口問他,不想繡榻之後另有一間暗房,門環響了一下,閃出兩個女子,卻像有些面善的一般。

     正要走去識認,不想房門外又有一個女子喊叫進來,捏了拳頭,要替這新郎打喜。

    種種怪異之事,教呂哉生應接不暇。

     原來這三位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呂哉生的仇家敵國,替他硬主婚姻、強做好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