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寡婦設計贅新郎 衆美齊心奪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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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話與他說了一遍,要托他傳書遞柬。

    殷四娘正要調停此事,就把曹婉淑貼了招子各處尋他,自己走去報信,曹婉淑又托他調停的話,細細說了一遍。

     呂哉生道:“我也正要如此,巴不得弄在一處,省得苦樂不均,怎奈勢不由己。

    倒是新來的人還有一線開恩之意,當不得那三個冤家恨他入骨,提也不容提起,這樁事怎麼調處得來?“殷四娘道:“隻要費些心血,有甚麼調處不來?”呂哉生見他有擔當之意,就再三求告,要他生個妙計出來,也許他說成之後,重重相謝。

    殷四娘也與他訂過謝儀,弄了第二張票約到手,方才與他畫策。

     想了一會,就對呂哉生道:“若要講和,須要等這三個冤家倒來求我,方才說得成;若還我去求他,不但不聽,反要疑心起來,把我當做奸細,連傳消遞息之事都做不得了。

    ”呂哉生道:“他如今自誇得計,好不興頭,怎麼倒肯來求你?”殷四娘道:“不難,我自有駕馭之法。

    這三個婦人,肚裡又有智謀,身邊又有積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沒有法子處他。

    隻好把他心上最愛的人去處他一處,把他心上最怕的事去吓他一吓,才可以逼得上常”呂哉生道:“他心上最愛的人是那一個?心上最怕的事是那一樁?”殷四娘道:“他們最愛的人就是你了。

    隻因你的才貌是當今第一,把三付心腸死在你一個人身上,千方百計要随你終身。

    你若肯把個’死’字吓他,他自然害怕起來,要救你的性命,自然件件依從了。

    ”呂哉生道:“說便說得有理,隻是沒有個尋死之法,難道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好去投河上吊不成?”殷四娘搖頭道:“不消這等激烈,全要做得婉轉。

    你從今以後,對了這些婦人,隻是不言不語,長嗟短歎,做個心事不足的光景。

    做了幾日,就要妝起病來,或說頭昏腦暈,或說腹痛心疼,終日不茶不飯,口裡隻說要死,他們三四個自然會慌張起來。

    到那時節,我自有引他上路之法,決不使你弄假成真。

    隻要你做作得好,不可露出馬腳來。

    ”呂哉生聽了這些話,贊服不已,與他商議定了,就依計而行。

    果然先作愁容,後妝病态,妝作了幾日,竟像有鬼神相助起來,把些傷風咳嗽的小症替他裝點病容,好等人着急的一般。

    身上發寒發熱,口裡叫疼叫苦,把那幾個婦人弄得日不敢食,夜不敢眠,終日替他求簽問蔔。

     那些算命打卦的人都說他難星在命,少吉多兇,若要消災,除非見喜,須要尋些好事把難星沖一沖,方才得好,不然還要沉重起來,保不得平安無事。

     及至延醫調治,那醫生診過了脈,都說是七情所感,病入膏肓,非藥石所能醫治,須要問他自己,所思念者何人,所圖謀者何事,一面替他醫心,一面替他醫病,内外夾攻,方能取效;若還隻醫病體,不醫心事,料想不能霍然,隻好捱些日子而已。

    看官你說,那些醫生術士為甚麼這等靈驗,從假病之中看出真脈息來?要曉得是殷四娘的原故,預先分付了他,叫他如此如此,所以字字頂真,沒有一句不着。

     那三個姊妹自呂哉生得病之後,就知道他這場災晦是我們弄出來的,不消醫生診脈,術士談星,他這幾個散瘟使者已是預先明白的了。

    如今聽了這些話,句句都說着自己,就有些反躬罪己,竟要把醋制的飲片替他醫起心病來。

    又當不得一位喬小姐在旁邊撺掇,叫把曹婉淑迎接過來替他沖喜,省得難星不退,一日重似一日,到後面懊悔不來。

     大家商議,要弄個心腹之人到曹家去說合,恰好殷四娘走到面前,就把心上的話對他說了一遍。

    殷四娘随口答應,隻當不知,還問:“曹家住在那裡,如今嫁了不曾?就作不曾嫁,恐怕知道新郎病重,自己是傷弓之鳥,未必肯嫁個垂死之人,再做一番寡婦。

    說便去說,隻怕這頭親事不能夠就成。

    ”那三個姊妹怕他不肯用命,大家許了一分公禮,待事成之後與他酬勞。

     殷四娘弄了第三個票約到手,方才出門。

    出門之後,并不曾到曹家去,隻在外面走了一轉,坐了一會,就進來回覆他。

     喬小姐與三個姊妹問他親事何如,殷四娘搖搖手道:“不妥不妥,他說呂相公是個薄幸之人,當初相中了他,約定日子過去招親,及至轎子上門,忽然變起卦來,使他做人不得。

    這也罷了,又不該使心用計,寫一封刻薄不過的書劄去譏諷他,送一件村俗不過的東西去戲弄他。

    他心上憤恨不了,做寡婦的人,又不好出頭露面同他講話,隻好訴之于神,請了幾分紙馬,終日燒香禮拜,定要咒死了他,方才遂意。

    及至我走過去,說了呂相公生病,他就拍掌大笑起來,說天地神明這樣靈感,又去添香禱告,許了一副豬羊,隻求呂相公早死一日,他早還一日的願心。

    看了這樣光景,料想他不肯結親,所以這樁心事開不得口。

    ”那三個姊妹聽了這些話,一發懊悔起來,隻說男子的病果然是他咒出來的,恨不得自己上門認個不是,甯可咒死自己,不要冤殺男人。

    從來鬼神這事,單為婦人而設,沒有一個婦人不信邪說,所以殷四娘這番說話更來得巧。

    喬小姐道:“這等說起來,病人一日不死,他那張毒口是一日不住的了。

    你說這樣一個病人,那裡還咒得起?不如把真情實話對殷四娘講了,等他過去說個明白。

    一來止住那張毒口,省得替病人加罪;二來自己認個不是,等他回心轉意,好過來沖喜。

    ”那三個姊妹一來要救病人,二來知道這樁事情瞞不到底,就把托名寫書的話說了一遍。

    又怕殷四娘直說出來,曹婉淑要遷怒于他,未必不丢了病人,咒害自己,叫殷四娘善為詞說,隻推那封書與那件東西,呂相公與他們三四個都不知情,想是外面的人冒他名字寫來破親的,這等說去,方才不礙體面。

     殷四娘道:“既然如此,還可以調停,等我再去說一說,“又到外面走了一轉,坐了一會,進來回覆他道:“這頭婚姻如今有些成意了,隻有三件事要你們做,你們未必肯依。

    ”衆人道:“那三件事?”殷四娘道:“第一件他要做大,要你們做小;第二件要你們随着病人過去就他,他不肯來就你;第三件說你們三位不該做定圈套,拐騙他的丈夫,進門之日,都要負荊請罪。

    這三件裡面,若有一件不依,他甯可一世守寡,決不嫁與仇人做小,還受你們的輕保”衆人聽了這些話,都變起色來,說:“甯可拚了病人等他咒死,這三件事是斷斷不依的。

    ”殷四娘道:“他這等對我說,我也這等對你說,明曉得是做不來的。

    ”說了這一句,起身就走。

     喬小姐見這三個姊妹性子不好,弄出這般事來,恐怕他執意太過,把殷四娘放走了,沒人替他收拾,就把他留到房中,再三叮囑道:“那邊雖是這等說,還要仗你調停,難道他說一句,就依他一句不成?或者三件之中依了一件,也就全他的體面了。

    ”殷四娘道:“你的意思要依他那一件?”喬小姐道;“隻有請罪的一樁,還可以依得。

    那兩件事都是講不去的。

    ” 殷四娘道:“我看他的意思,三件之中極重的做大,大事不依,就依了小事,也是講不來的。

    據我看起來,他們三個是妓女出身,又不曾明婚正娶,就認些下賤,做了第二、三房,也不叫做有屈。

    隻有你一位,是個良家處子,做了偏房,覺得不像體面。

    當不得那邊一個與這邊三個都不肯圓通,叫我也不好做主。

    ” 喬小姐道:“我的意思也是這等說,要他們三個吃些小虧,好扶持病人再活幾歲,隻是這句礙口的話我不好說得,還求你行個方便,把那邊一個與這邊三都婉轉勸谕一番。

    若還勸谕得來,使我做得正室,我除了公禮之外,還要私自謝你。

    ”殷四娘見他說到此處,方才踴躍起來,隻當第四張票約又弄到手,除此之外再沒有别樣生發了,就依着他的話,走出房門,“請罪一事,喬小姐方才許過了,不必再說,隻有‘大攜二字最難調停。

    據我說起來,喬小姐的體面關系你們三位,是斷斷受屈不得的,隻有你們三位還可以圓通。

    除非把喬小姐做大,你們三位做小,把新來的那一個夾在裡面,使他不大不小,介乎妻妾之間,這還有些道理。

    喬小姐是你們的人,他若做大,就與你們做大一般,還有甚麼不慊意?隻怕那邊一個未必肯依。

    至于成親之處,他又不肯來,你們又不肯去,難道把一個男子切做兩塊不成?又有個妙法在此,兩處地方都不用,另尋一所房子,大家擡在一處,隻當會親的一般,何等不妙?”那三個姊妹聽了這些話,都快活起來,說他至公至正,沒有一毫偏區,“隻要那邊肯了,我們一一依從就是了。

    ”殷四娘到了此時,知道這些倔強的人都心服了,料想沒有更翻,方才去見曹婉淑,把自家的神機妙算,細細誇張了一番;又把那一位小姐與三個姊妹起先如何強橫,後來如何軟款,都是他的回天之力,少不得手舞足蹈,說個盡情。

    曹婉淑見他前次的話來得兇狠,連婚姻之事還有些疑慮,隻要說得成親,就做臨了一個,也是情願的了;如今不但婚姻成就,還俨然做了二喬,駕乎諸妓之上,有甚麼不歡喜?就欣然許了,托他早尋房屋,以便成親。

    還怕衆人要賄賂他,把第二張交椅又奪了去,就不等事成,預先付出謝禮,隻當下了定錢,使他不好移易。

     殷四娘看見大勢已成,恐怕衆人到了一處,大家和好起來,說出兩相情願的話,這個和事老人就不但無功,反有過了。

    棺材出門之後,去讨挽歌郎錢,那裡還得清楚?所以兩邊終日催促,要想完姻,殷四娘故意作難,隻是延捱推阻,直等那三主謝儀陸續收完了,方才與他成事。

    這五位佳人,個個要賣弄家私,你不肯住我的房,我不肯住你的屋,大家争買居停,求為地主。

    又是殷四娘調停,叫他各出二百金,湊成一千兩房價,買了一所絕大的花園,朱樓畫檻,暖閣涼亭,無所不有。

    揀了吉日,一個才子、五位佳人合來住在一處。

     莫說呂哉生的病症原是假的,即使患病是真,到了這個時候,也會痊可起來。

    起先吃的是四物湯,如今加上一味,改做五積散了,有甚麼不健脾胃?那五位佳人起先甚是水火,及于相見之後,就合着俗語一句:“要好打場官司”。

    大家合力同心,把水火變成膠漆,真是手足不啻,骨肉相同。

    呂哉生據了五美,也就心滿意足,不想再遇佳人,終日埋頭讀書,要替婦人争氣。

    後來聯科中了兩榜,由縣令起家,做到憲副之職。

     從來标緻男人,像這般結果的甚少,他隻因善聽長者之言,不為才貌所誤,故有這等的收成。

    若不虧那兩位先生替他臨崖勒馬,莫說功名不保,富貴難期,連這五位佳人也不能夠必得;即使得了,也不夠你抵償淫債,還要賠一副身家性命做利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