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寡婦設計贅新郎 衆美齊心奪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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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委曲誡谕他。

    總是見他五官四肢都是些誨淫之具,他就不去惹事,定有事來惹他,故此下藥于未病之先,使他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之意。

     呂哉生的書館,逼近于内室之中,他的知識又多,凡家中之人一舉一動,都瞞他不過。

    一日,有個老仆的妻子與個少年管家,在僻靜之處解帶寬衣,正要做些瞞人的勾當,被呂哉生劈面撞着,呵叱了一頓,回到書房餘努未靖,還有些怒發沖冠之意。

    先生問他的原故,他就把僮婢相奸的話說了一遍,要轉去告訴父親,求他正個家法。

    先生問道:“那個少年管家,想是沒有妻室的麼?”呂哉生道:“若是沒有妻室,也還情有可原;他自己的老婆還好似别人的,心上偏不中意,要睡别人的老婆,所以可恨。

    ”先生道:“既然如此,不消你管閑事,他睡人的妻子,自然會把妻子還人。

    ’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婦’,這兩句古語,是鐵闆鑄定的,随你甚麼好漢,再逃這兩句不過。

     你若不信,再去留心伺察他,隻怕你令尊的家法,沒有這般處得他痛快。

    ”呂哉生聽了這些話,隻說是尋常因果之言,那裡字字不差,人人都驗?誰想過不多時,又看見一個婦人與一個男子,在暗室之中如此如此。

    呂哉生看不明白,還隻說是一對舊人,因前日的陣勢被人沖散,不曾上得戰場,所以今日複來打仗。

    呂哉生見他在雲雨之時,要走去拿他,恐怕近于失體,就去喚那老仆來,叫他自己捉奸。

     那個老仆也隻說是自己的妻子,心上憤恨不過,拿了一條繩索,悄悄走到卧榻之前,把這一男一女,連頭連頸一處,使他叫喊不出。

    又央了一個管家,把他擡到中堂,聽憑家主發落。

     呂哉生父子叫人解開一看,誰想那個婦人不是老仆的妻子,卻是前日奸夫的老婆;那個男子不是前日的奸夫,是一名新進之仆,卻好是個無妻無室情有可原之人。

     正在審問之時,那個少年管家聽見妻子被人淫污,趕到跟前,不消家主動手,自家揪住老婆,打個不數,又與奸夫扭做一團,要與他拚命。

     呂哉生道:“你不消發極,這分明是天理昭彰,一報還你一報。

    我前日要處你之時,先生念兩句古語勸我,說道:‘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婦。

    ’我還隻說是套話,誰想一字不差。

     你前日奸淫别人的妻子,是我親眼見的;今日你的妻子被人奸淫,也是我親眼見的;剛剛合着那兩句古語,隻是不該這等應驗得快。

    可見奸淫之事,果然是做不得的。

    ”呂春陽見兒子的話說得中聽,心上十分歡喜,倒把這一對男女當做兒子的恩人,不是他一番警省,如何知道奸淫有報?就不施鞭樸,隻把說話誡谕一番,從輕發落過了。

     卻說呂哉生見過這番報應,就把那兩句古語寫來貼在面前,以便出入之間,不時警剩見了那些無恥婦人,平日引誘他的,就像虎狼一般,頭也不擡,急急的走過,惟恐惹出事來,要把妻子還債。

    他自從警醒之後,不但行止分明,一事不苟,連學業也大進起來。

    但凡人家子弟長進不長進,讀得書與讀不得書,全看情窦初開的那幾年。

    若還情窦一開,終日想着色欲之事,就要與書本為仇,巴不得撇開了他,好去尋花問柳,這個舉人進士就有幾分做不成了;若還情窦既開,看得色欲之事也不過如此,除了妻妾之外,不想去窺伺别人,就要與書本為緣,沒有分心之處,這個舉人進士就有幾分做得成了。

     呂哉生見過那番報應,知道别人的妻子是奸淫不得的,要做風流才子,隻好多娶幾房姬妾,随我東邊睡到西邊,既不損于聲名,又無傷于陰骘,何等不妙。

     要想姬妾衆多,除非中了科甲,方才娶得像意;不然就拚了銀子娶來,那些姬妾也是勉強相從,不覺得十分遂意,見了富貴之人未免要羨慕他,這個風流才子依舊做得沒興。

     所以盡心竭力,隻想讀書,一毫不去外務,他的學業豈有不進之理?十四歲出來赴考,縣尊就取他第一。

     揚州的人見他不是本處籍貫,就攻起冒籍來,寫了知單,各處粘貼,要等府試院試之日,一齊攻打,不容他進常呂春陽隻有這個兒子,怎肯把性命去換功名?就丢了揚州不考,竟領他回到故鄉,複還本籍。

    俗語道得好:“是個老虎,到處吃肉。

    ”呂哉生在揚州地方考了案首,回到福建,也不曾考個第二。

    由縣而府,由府而道,處處都是他領批。

     呂哉生進在本處,雖然是父母之邦,怎奈聲音不對,與親友說話,定要個通事之人,覺得十分不便。

    就與父親商議,不如援例做了監生,移到南京居祝一來聲音相近,便于交遊;二來監中科舉,又容易得中。

    呂春陽就依着兒子,替他納了南監,連家小搬到南京。

     呂哉生入監之後,沒有一次考試不在前列,未及一兩年,就做了積分的貢士。

     有個流寓的顯宦,見呂哉生氣度非凡,又考得起,就要把女兒招他。

    呂春陽住在異鄉,正要攀結一門高親,好做靠壁,豈有不允之理?就把兒子送上顯宦之門,做了貴人之婿。

    誰想這一對夫妻,正合着古語二句:呆郎娶巧婦,美男得醜妻。

     呂哉生的容貌,竟像個絕美的婦人,那位小姐的形狀,反像個極醜的男子,又麻又黑,又且癡蠢。

    呂哉生一見,幾乎氣死,悔又悔不得,就又就不得,隻得勉強睡了幾夜,就尋個僻靜書館,到外面去讀書。

    隻說這段姻緣是終身改正不得的了,誰想他到底命好,不上一年,那位小姐就得暴病而死。

    呂哉生脫得這個難星,惟恐離了東施,又要遇着嫫姆,再不敢輕易續弦,終日孤眠獨宿;直到父母雙亡,丁艱起複之後,方才出去擇配。

     怎奈他自己的姿色生得太美了,那裡尋得着對頭?擇來擇去,隻是不中。

    自己又鳏曠不過,思想良家女子是兒戲不得的,隻好到章台楚館嫖嫖妓婦,還不十分損傷陰骘。

     彼時各院之中名妓甚多,看見呂哉生的容貌竟是仙子一般,又且才名藉甚,那一個不愛慕他?聞得他在院中走動,有幾個聲價最高,不大留客的婦人,也為他變節起來,都豔妝盛飾,立在門前,候他經過。

    一見了面,定要留進去盤桓一番。

    呂哉生眼力最高,一百個之中沒有一兩個中意,大率寡門闖得多,實事做得少。

     起先是呂哉生去嫖婦人,誰想嫖到後來,竟做出一樁反事:男子不去嫖婦人,婦人倒來嫖男子,要宿呂哉生一夜,那個妓女定費十數兩嫖錢,還有攜來的東道在外。

    甚至有出了嫖錢,陪了東道,呂哉生托故推辭,不肯留宿,隻闖得一次寡門,做了個乘興而來,盡興而返的,也不知多少。

    這是甚麼原故?隻因呂哉生風流之名播于遐迩,沒有一處不知道他,竟把他的取舍定了妓婦的優劣,但是呂哉生賞鑒過的,就稱他為名妓,門前的車馬漸漸會多起來。

    都說呂哉生自己身上何等溫柔,何等香膩,不是第一等婦人,怎肯容他粘皮靠肉,所以一經品題,便成佳士。

     若還呂哉生不曾識面,或是見過一兩次,不去親近他的,任你名高六院,品重一時,平昔的聲價也會低微起來。

    都說呂哉生不賞鑒他,畢竟有些古怪,不是風姿欠好,就是情意未佳,不然第一等婦人與第一等男子,怎肯當面錯過?這叫做”伯樂失顧,即成驽馬”。

     那婦人嫖男子的規矩,不是有心做出來的,隻因呂哉生嫖妓之時,被那些尋常婦人扯曳不過,竟不敢在院中走動,有幾個能書善畫、稍通文墨的,呂哉生不忍絕他,許他常來就教。

     誰想就教之端一開,這兩扇大門就關閉不住,那些好名的姊妹,那一個不來物色他;又怕呂哉生閉戶不納,損了自己的聲名,都預先央了分上,讨了薦書,替自己先容過了,然後來載酒問奇。

    呂哉生卻不得情面,隻得勉強應承。

    若還走到面前,看見是作養不得的,就隻好吃幾杯酒,說幾句話,假托一樁事故,送他起身;若還是作養得的,定要留宿一晚,消了那頭分上,那婦人到臨行之際,都有幾兩參價贈他,為償精補腎之費。

    雖不叫做嫖金,其實與嫖金無異,此婦人嫖男子之名所由來也。

     呂哉生受了參價,沒有别樣回禮,隻做一首無題之詩,或是寫在扇頭,或是題在帖上,作個投瓊報李之意。

    詩後不落姓字,隻用一方小小圖書,是”紅顔知己”四個字。

    他生平不喜務名,凡作詩文都不肯落款,也不去刊刻,所以姓名不傳,這是他生性如此。

    不獨待妓婦為然。

    古人有兩句名言,合着他的心事,常寫來貼在面前道:使我有身後名,不如生前一杯酒。

     彼時名妓雖多,内中隻有三個是呂哉生許可之人,竟與三房姬妾一般,許他輪流當夕。

    一個叫做沈留雲,一個叫做朱豔雪,一個叫做許仙俦。

    這三個妓女原不叫做這三個名字,隻因呂哉生相與之初,曾做幾首詩詞贈他,詩詞之中有這幾個新鮮字眼,那妓女重他不過,就取來做了名字。

    呂哉生之見重于婦人,大率類此。

    他贈沈留雲的是一首絕句,其詩雲:雲爰雲爰霓裳淡欲飛,人間若個許相依?襄王愛作巫山夢,留住行雲不放歸。

     這三個之中,态度要算他第一,輕飄無着,竟像要飛去的一般,所以這等贊他。

    贈朱豔雪的是一首小令,名為《風入松》,其詞雲:十年留意訪婵娟,今日始逢仙。

    梅花帳裡偕鴛夢,閑評品、柳媚花妍。

    氣似幽蘭馥馥,神凝秋水涓涓。

    醒來疑在雪中眠,瑩質最堪憐。

    又怪人間無豔雪,多應是、玉映霞天。

    焉得良宵不旦,百年長卧花前。

     這三個之中,肌膚要算他第一,白到極處,又從白裡透出紅來,所以這等贊他。

    贈許仙俦的是一隻曲子,名為《黃莺兒》,其詞雲:處處惹人愁,最關情,是兩眸,等閑一轉教人瘦。

    腰肢恁柔,肌香恁稠,凡夫端的難消受。

    與卿謀,人間天上,若個許相俦。

    這三個之中,眉眼風情要算他第一,騷到極處,又能騷而不淫,畢竟要擇人而與,所以這等贊他。

    這三個名姬起先不甚相合,自與呂哉生相與之後,就同船合命起來,竟像嫡親姊妹一般,一毫妒心也沒有,都拼了大注财物結識呂哉生。

     呂哉生的身子被這三個大老官成年包定了,就一個嫖客也不接,終日守着他。

    這三個姊妹漸漸有起權柄來,竟成了鼎足之勢。

    大家立定主意,要嫁呂哉生,不顧他情願不情願。

    把這三首情詞當作鐵券一般,緊緊的藏了,若還不允,就要執此為憑,和他硬做。

    呂哉生心上也要并納三人,隻因正室未娶,不好把妓女為妻,要待續弦之後,然後收納他。

     這三個姊妹也許他先娶正妻,自己随後來做小,隻怕娶了個妒婦回來,不容呂哉生做主,負了從前之約,竟要自己替他擇配,不容呂哉生私自議婚,連聘金也不要他出,都是自己包管到底,好使新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