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美女同遭花燭冤 村郎偏享溫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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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麼?” 裡侯慌起來道:“晚生怎麼敢?就蒙老先生開恩,教晚生領去,怎奈他嫌晚生醜陋,不願相從,領回去也要啕氣。

    ”哀進士就回過間去對吳氏道:“你聽我講,自古道:‘紅顔薄命。

    ’你這樣的女人,自然該配這樣的男子。

    若在我家過世,這句古語就不驗了。

    你如今若好好跟他回去,安心貼意做人家,或者還會生兒育女,讨些下半世的便宜;若還吵吵鬧鬧,不肯安生,将來也不過像周氏,是個梁上之鬼。

    莫說死一個,就死十個,也沒人替你伸冤。

    ”說完,又對裡侯道:“阙兄請别,學生也不送了。

    ”□着手拱一拱,頭也不回,竟走了進去。

     吳氏還啼啼哭哭,不肯出門,當不得許多家人你推我拽,把他塞進轎子。

    起先威風凜凜而來,此時興緻索然而去。

     到了阙家,頭也不擡,竟往書房裡走。

    裡侯一把扯住道:“如今去不得了。

    我起先不敢替你成親,一則被你把人命吓倒,要保身家;二則見你忒标緻了些,恐怕啕氣。

    如今屍主與兇身當面說過,隻當批個執照來了,難道還怕甚麼人命不成?就是容貌不相配些,方才黃甲進士親口分付過了,美妻原該配醜夫,是黃金闆上刊定的,沒有甚麼氣啕得,請條直些走來成親。

    ” 吳氏心上的路數往常是極多的,當不得袁進士五六句話,把他路數都塞斷了。

    如今并無一事可行,被他做個順手牽羊,不響不動,扯進房裡去了。

     裡侯這一晚成親之樂,又比束縛醉人的光景不同,真是漸入佳境。

    從此以後,隻怕吳氏要脫逃,竟把書房的總門鎖了,隻留一個轉筒遞茶飯過去。

    鄒、何兩位小姐與吳氏隔斷紅塵,隻好在轉筒邊談談衷曲而已。

     吳氏的身子雖然被他箝束住了,心上隻是不甘,翻來覆去思量道:“他娶過三次新人,兩個都走脫了,難道隻有我是該苦的?他們做清客,教我一個做蛆蟲。

    定要生個法子去弄他們過來,大家分些臭氣。

    就是三夜輪着一夜,也還有兩夜好養鼻子。

    ”算計定了,就對裡侯道:“我如今不但安心貼意,随你終身,還要到書房裡去,把那兩個負固不服的都替你招安過來,才見我的手段。

    ”裡侯道:“你又來算計脫身了。

    不指望獐把鹿兔,隻怕連獵狗也不得還鄉,我被人騙過幾次,如今再不到水邊去放鼈了。

    ”吳氏就罰咒道:“我若騙你,教我如何如何!你明日把門開了,待我過去勸他,你一面收拾房伺候,包你一拖便來。

    隻是有句話要分付你,你不可不依。

    卧房隻要三個,床鋪卻要六張。

    ”裡侯道:“要這許多做甚麼?”吳氏道:“我老實對你說,你身上這幾種氣息,其實難聞。

    自古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等他們過來,大家做定規矩,一個房裡一夜,但許同房,不許共鋪,隻到要緊頭上那一刻工夫過來走走,閑空時節隻是兩床宿歇,這等才是個可久之道。

    ”裡侯聽見,不覺大笑起來道:“你肯說出這句話來,是個脫身之計了。

     這等一一依從就是。

    ”次日起來,早早把書房開了,一面收拾房間,一面教吳氏去做說客。

     卻說鄒、何兩位小姐見吳氏轉來,竟與裡侯做了服貼夫妻,過上許多時,不見一毫響動。

    兩個雖然沒有醋意,覺得有些懊悔起來。

    不是懊悔别的事,他道我們一個有才,一個有貌,終不及他才貌俱全,一個當兩個的,尚且與他過得日子,我們半個頭,與他啕甚麼氣?當初那些舉動,其實都是可以做、可以不做的。

    兩個人都先有這種意思,吳氏的說客自然容易做了。

     這一日走到,你歡我喜,自不待說。

    講了一會閑話,吳氏就對二人道:“我今日過來,要講個分上,你二位不可不聽。

    ” 二人道:“隻除了一樁聽不得的,其餘無不從命。

    ”吳氏道:“聽不得的聽了,才見人情,容易的事,那個不會做?但凡世上結義的弟兄,都要有福同享,有苦同受,前日既蒙二位不棄,與我結了金石之盟,我如今不幸不能脫身,被他拘在那邊受苦,你們都是嘗過滋味的,難道不曉得?如今請你們過去,大家分些受受,省得磨死我一個,你們依舊不得安生。

    ”二人道:“你當初還說要超度我們上天,如今倒要扯人到地獄裡去,虧你說得出口。

    ”吳氏道:“我也指望上天,隻因有個人說這地獄該是我們坐的,被他點破了,如今也甘心做地獄中人。

    你們兩上也與我一樣,是天堂無分、地獄有緣的,所以來拉你們去同坐。

    ”就把袁進士勸他”紅顔自然薄命,美妻該配醜夫”的話說了一遍,又道:“他這些話說得一毫不差,二位若不信,隻把我來比就是了。

    你們不曾嫁過好丈夫的,遇着這樣人,也還氣得過;我前面的男子是何等之才,何等之貌,我若靠他終身,雖不是诰命夫人,也做個烏紗愛妾,盡可無怨了。

    怎奈大娘要逼我出去,媒人要哄我過來,如今弄到這個地步。

    這也罷了,那日來相我的人又是何等之才,何等之貌,我若嫁将過去,雖不敢自稱佳人,也将就配得才子,自然得意了。

    誰想他自己做不成親,反替别人成了好事,到如今誤得我進退無門。

    我等看起來,世間的好丈夫,再沒得把與好婦人受用的,隻好拿來試你一試,哄你一哄罷了。

    我和你若是一個兩個錯嫁了他,也還說是造化偶然之誤,如今錯到三個上,也不叫做偶然了;他若娶着一個兩個好的,還說他沒福受用,如今娶着三個都一樣,也不叫做沒福了。

    總來是你我前世造了孽障,故此弄這鬼魅變不全的人身到陽間來磨滅你我。

    如今大家認了晦氣,去等他磨滅罷了。

    ”吳氏起先走到之時,先把他兩個人的手一邊捏住一隻,後來卻像與他閑步的一般,一邊說一邊走,說到差不多的時節,已到了書房門口兩邊交界之處了,無意之中把他一扯,兩個人的身子已在總門之外,流水要回身進去,不想總門已被丫鬟鎖了。

    這是吳氏預先做定的圈套。

     二人大驚道:“這怎麼使得?就要如此,也待我們商量酌議,想個長策出來,慢慢的回話,怎麼捏人在拳頭裡,硬做起來?”吳氏道:“不勞你們費心,長策我已想到了。

    聞香躲臭的家夥,都現現成成擺在那邊,還你不即不離,決不像以前隻有進氣沒有出氣就是。

    ”二人問甚麼計策,吳氏又把同房各鋪的話說了一遍,二人方才應允。

    各人走進房果然都是兩張床,中間隔着一張桌子,桌上又擺着香爐匙箸。

    裡侯也會奉承,每一個房裡買上七八斤速香,憑他們燒過日子,好掩飾自家的穢氣。

     從此以後,把這三個女子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除那一刻要緊工夫,再不敢近身去亵渎他。

    由鄒而何,則何而吳,一個一夜,周而複始,任他自去自來,倒喜得沒有醋吃。

     不上幾年,三人各生一子。

    兒子又生得古怪,不像爺,隻像娘,個個都嬌皮細肉。

    又不消請得先生,都是母親自教。

    以前不曾出過科第,後來一般也破天荒,進學的進學,中舉的中舉,出貢的出貢。

    裡侯隻因相貌不好,倒落得三位妻子都會保養他,不十分肯來耗其精血,所以直活到八十歲才死。

     這豈不是美妻該配醜夫的實據?我願世上的佳人把這回小說不時擺在案頭,一到煩惱之時,就取來翻閱,說我的才雖絕高,不過像鄒小姐罷了;貌雖極美,不過像何小姐罷了;就作兩樣俱全,也不過像吳氏罷了。

    他們一般也嫁着那樣丈夫,一般也過了那些日子,不曾見飛得上天,鑽得入地,每夜隻消在要緊頭上熬那一兩刻工夫,況那一兩刻又是好熬的。

    或者度得個好種出來,下半世的便宜就不折了。

     或者丈夫雖醜,也還醜不到阙不全的地步,隻要面貌好得一兩分,穢氣少得兩種,墨水多得一兩滴,也就要當做潘安、宋玉一般看承,切不可求全責備。

     我這服金丹的訣竅都已說完了,藥囊也要收拾了,随你們聽不聽,不幹我事。

    隻是還有幾句話,分付那些愚醜丈夫:他們嫁着你固要安心,你們娶着他也要惜福。

    要曉得世上的佳人,就是才子也沒福受用的,我是何等之人,能夠與他作配?隻除那一刻要緊的工夫,沒奈何要少加亵渎,其餘的時節,就要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不可把穢氣熏他,不可把惡言犯他,如此相敬,自然會像阙裡侯,度得好種出來了。

     切不可把這回小說做了口實,說這些好婦人是天教我磨滅他的,不怕走到那裡去!要曉得磨滅好婦人的男子,不是你一個;磨滅好婦人的道路,也不是這一條。

    萬一閻王不曾禁锢他終身,不是咒死了你去嫁人,就是弄死了他來害你,這兩樁事就是紅顔女子做得出的。

    阙裡侯隻因累世積德,自己又會供養佳人,所以後來得此美報。

    不然,隻消一個袁進士翻轉臉來,也就勾他了。

     我這回小說也隻是論姻緣的大概,不是說天下夫妻個個都如此。

    隻要曉得美妻配醜夫倒是理之常,才子配佳人反是理之變。

    處常的要相安,處變的要謹慎。

    這一回是處常的了,還有一回處變的,就在下面,另有一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