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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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愉快地走過這一切,心裡覺得很慚愧,因為我們面對這美景居然感到壓抑和倦怠。

    我們在山間漫步,望着高高的群山,呼吸着清新、甜蜜的空氣,傾聽着阿爾卑斯高山牧場上傳來的一陣陣牛鈴聲響,不禁喊道;“真美啊!”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在格林特爾森林呆了一個星期。

    有一天清晨我母親說道:“我說,這真沒意思,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真想能擠着睡個好覺。

    要是我生病了,就可能會死去,我要死就死在家裡。

    ” 我隻得默默收拾好行李,心裡也認為她是對的。

    我們動身回家,比我們來時走得快,不一會兒就走完了全程。

    然而我的心情卻不象重返家鄉,而是象去進監獄,母親也隻是略為感到滿意而 已。

     我們回到家後的第一個黃昏,我對母親說:“我想一個人’去旅行,你看怎麼樣?我想再到R地去。

    瞧,倘若我待在家裡對你确有益處,那麼我很願意留在你身邊。

    可是我們兩個人都病了,絲毫也不愉快,還往往互相傳染。

    你可以請女朋友住到家裡來,她能比我更好地安慰你。

    ” 她按照老習慣握住我的手輕輕撫摸着,點點頭表示同意,同時看着我微笑了,這個笑容清楚地表示:“好的,你盡管去吧!” 我的善心好意,我的一切努力都毫無所獲,她和我一起受了幾個月的罪,相互間反倒越來越疏遠了。

    我們盡管生活在一起,卻各顧各獨自背着自c的包袱,誰也不願意和另一個人分擔,每個人隻是深深地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中,加劇了自己的病情。

    我的嘗試既然沒有收效,那麼除了離開,就别無良策了,我隻有退卻,以便給施尼佩爾小姐騰出位置。

     我立即采取行動,但是又想不出别的地方,便又回到了R地。

    啟程時我開始明白,我從此沒有故鄉了。

    這個城市,我在此出生并度過童年的地方,也是埋葬我父親的地方,已經和我毫不相幹,它對我毫無所求,我對它也毫無所賜,留存的隻有記憶。

    當我向洛埃老師告别時什麼也沒有說,他的處世藥方并不能幫助我。

     我在R地原先租住的房間恰好還空着。

    它對我是一個象征,說明自己曾經想斬斷同過去的聯系,想逃避自己的命運,純屬徒勞無益。

    我又住進了同一幢樓房的同一個房間,在這同一個城市裡,我又打開小提琴盒,重新開始了我的工作,我發現一切同過去一樣,隻有莫特去了慕尼黑,蓋特露德已經是他的未婚妻。

     我把我的歌劇樂譜拿在手裡,好象它是自己過去生活的殘餘,我試圖人中冉為自己找出點什麼東西來。

    當一個詩人為我所有的曲譜寫了新歌詞,音樂便又漸漸在我那業已麻木的心靈中開始蘇醒并且活躍起來。

    在相當一段時間内,我經常在黃昏時分感到一種過去有過的不安情緒,我懷着羞恥和恍恍惚惚的心情向望着依姆多家的花園,我寫下了這樣一首詩: 燥熱風夜夜呼嘯而過, 沉重地撲動着潮濕的翅膀。

     麻鹬搖搖擺擺飛過天空; 萬物從冬日中慢來, 大地已經完全複蘇, 這是春天的召喚。

     這樣的夜晚不能入眠。

     我的心變得年輕, 從藍色的記憶深處 升起我青春時代的熱烈渴念, 我湊近看看自己的臉容, 吃了一驚,吓得倒退。

     安靜吧,安靜吧,我的心! 我的心情如此激動 以緻血液也凝縮、滞重, 引導你通向從前的道路—— 不要按照青年時代 的老路走得太遠。

     這些詩句在我心中萦繞,重新喚起了音樂和生命。

    我長期以來抑制和忍受着的痛苦在節奏和音調中解除了,溶化成奔放的熱流,我把歌曲抛在一邊,在腦子裡重又整理好那部久已丢失的歌劇的思路,從久已荒蕪的心靈裡重又挖掘出深深潛藏着的奔流不息的泉源,直達感情的頂峰,在那裡,痛苦和勝利已沒有區别,心靈的一切熱情和力量完整地傾注于這唯一的熊熊烈火之中。

     在我寫出新歌曲的當天就去台塞爾家拿給他看了,黃昏時分我穿過栗樹成蔭的小道回家,對新的工作渾身充滿了力量。

    但是過去幾個月的光景好似一對透過假面具眼孔的眼睛,正以一種茫然若失的神色凝視着我。

    于是我的心因為渴望而急速地跳動,不願意再了解為什麼要逃避内心的痛苦。

    蓋特露德的形象清晰地位立在我眼前,在塵埃中顯得格外美麗,我又無畏地直視着那一雙明亮的眼睛,我的心又為所有的痛苦而開啟。

    啊,為了讓她遭受痛苦,把芒刺深深刺進傷口,我甯可和她重新口到幽暗的鬼怪般的生活中去!在那一大片栗樹的黑暗的樹梢之間是深藍色的天幕,上面綴滿了星星,它們在遙遠的天邊,無優無慮地閃爍着冷峻的金光。

    這些星星肆無忌憚地眺望那些滿是花蕾、花朵和疤痕的樹木,向它們顯示出生活的喜悅和痛苦,向它們指出巨大的生活意趣。

    蜉蝣成群結隊地迎接死亡,每一種生命都有自己的光彩和華美,我熟視片刻後就懂得了什麼是美好,懂得了就連我的生活和痛苦都是美好的。

     秋天尚未過去,我的歌劇便已大功告成。

    就在這一期間,我在一次音樂會上遇見了依姆多先生。

    他高興地和我打招呼,并覺得這有點兒意外,因為他完全不知道我住在城裡。

    他隻聽說我父親的去世,我最近一陣一直住在家鄉。

     “蓋特露德小姐好嗎?”我盡可能平靜地詢問道。

     “哦,您自己來看看,便能知道一切。

    她的婚禮定在十一月初舉行,我們當然要邀請您參加的。

    ” “謝謝,依姆多先生。

    您知道莫特的情況嗎?” “他很好。

    您知道,我不很贊成這門婚事。

    我早就想問問您有關莫特先生的情況。

    一般說來,打從我認識他以後,我對他也沒洲麼可責備的。

    不過我聽說過關于他的一些事:他曾和許多女人有過糾葛。

    這方面的事您能和我談談麼?” ‘不,依姆多先生。

    他肯定不願意發生這些事。

    而且這些傳聞恐怕也很難改變蓋特露德的決心。

    莫特先生是我的朋友,倘若他能獲得幸福,我真心替他高興。

    ” “噢,是的,是的。

    您很快就會到我們家來吧?” “我想是的。

    再見,依姆多先生。

    ” 這還是不久以前的事,我為了阻止他們兩人的結合,幾乎想盡了一切辦法,不是由于妒忌,也不是心存幻想,期望蓋特露德還能繼續喜歡我,而是因為我深深相信,并且早就預感到他們不會長久恩愛和諧的,因為我想到了莫特那種自我折磨式的憂郁症,想到他的暴戾性格和蓋特露德的溫柔和順,還由于瑪麗昂和綠蒂的情況還完整地存在我的記憶之中。

     如今我的想法已經截然不同。

    我的全部生活的動蕩、整整半年的内心孤獨以及和青年時期的有意識的告别,已經大大改變了我。

    我現在的看法是: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的命運而伸出手去,這是愚蠢而危險的;我自己當然也沒有理由伸手去援助他人一讓自己成為。

    個樂于助人和通達人情的人,尤其當我在這方面的嘗試全都遭受失敗,而使我自己深感慚愧之際,現在我還強烈地懷疑人的能力,他的生命以及他如何自覺地形成和鑄造其他任何人。

    人們可能掙錢,也可能争得榮譽和勳章,但是不能夠争得幸福或者不幸,既不能為自己也不能為别人去争得。

    人們隻能接受已經降臨的事情,當然接受的方法可以完全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