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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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就着手去做吧,就從您母親開始!——您必須首先對自己說:生活并不使我快活,這方面或者那方面,那麼我為什麼不能設法去改變它呢!難道您已經對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愛,再也不留戀生活,把它看成是一種負擔,沒有一點兒愉快了!” “我要試一試的。

    您說得對,我無論怎麼做結果總是一樣。

    我為什麼不按您所建議的去做呢?” 我理解他的話語中包藏的意義,使我驚訝的是這些話同我和父親最後一次會見時父親告訴我的處世哲學完全一緻;活着是為了别人,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這種說教和我的感情相抵觸,它們總有點兒教義問答和宗教課程的味道,而我呢,象每個健康的青年人一樣,對此道既厭惡,又敬畏。

    可是我最終沒有把它們看成是一種理論或者是世界觀,而純粹是一種實踐的經驗,為了忍受沉重的生活,我願意試一試。

     我驚訝地看着這個男人,我過去從沒有認真看待他,他現在卻成了我的忠告者,甚至成了我的醫生。

    但是他看來果真具有那種他向我推薦的愛。

    他似乎分擔了我的痛苦,真誠地希望我好。

    毫無疑問,我的感覺告訴我,我需要一次特别加強的療養,以便能象其他人一樣生活和呼吸。

    我想去山上孤零零地住一陣子,或者去從事一種笨重的體力勞動,可是目前我得聽從我的忠告者,因為我業已智窮力竭,毫無辦法。

     我向母親表自了一番,提醒她不要孤獨自處,希望她能關心我,參與我的生活,但她隻是悲哀地搖了搖頭。

     “瞧你想的!”她拒絕我說,“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我有自己的老習慣,決不可能重新開始别的生活方式,而你需要自由,不要讓我成為你的負擔。

    ” “我們可以先試一試,”我建議道,“也許會比你想的容易實現。

    ” 我于是毫無顧忌、信心十足地幹了起來。

    我們有一幢房子,是一家廣泛從事貸款和債務的商号,堆着一摞摞賬簿和賬單,又有放債又有存款,問題在于所有這一切将怎麼處理。

    我最初決定把一切都賣掉,可是進行得不順利,母親舍不得這幢老房子,還因為這是父親的遺囑,她千方百計要保住它。

    父親的簿記員和一個公證人幫助我們料理種種事務,一天天一周周就在談判、為了金錢事務書信往返、在無數計劃和種種失望中過去了。

    我不堪忍受這一大堆帳目和公文表格,讓我的公證人又去請了一個律師,聽任他們去解決這一團亂麻。

     這段期間我母親常來。

    我盡力讓她的日子過得輕松些,我幫助她擺脫一切事務,我替她朗讀書本,陪她散步。

    有時候我感到負擔太重,生怕難以脫身,便想扔下一切不顧,然而羞愧之情油然而生,心裡還有幾分好奇,不知道自己往後退縮之後情況會變得怎麼樣。

     我母親除了死者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想,然而她的悲哀誠然是一種小婦人式的悲哀,我對此很陌生,還常常覺得很狹隘很淺薄。

    起初我進餐時坐在父親原來坐的位置上,”後來她發表意見說我坐在那裡不合宜,這個位置應該空着。

    有時候我和她談論父親談得不夠多,她就沉默不語,痛苦地望着我,于是我隻得又開始談論他。

    我最感缺乏的是音樂。

    我多次請求,允許我每天練習一小時提琴,可是好幾個星期後她才許可我這麼做,還伴随着許多歎息,讓我感到這是一種冒犯行為。

    我不愉快地盡力使我的活動和生活接近她,并且争取她的友誼,但事與願違,全都成了泡影。

     我因為常常遭逢不快,簡直想放棄了,可是我始終一再強迫自己習慣這種沒有共鳴的日子。

    我的個人生活業已瀕于絕境,偶然在夢中聽見好似從遙遠的黑暗處傳來蓋特露德的聲音,或者在某一個空虛的時刻,腦海裡浮現出我那歌劇中一些不合宜的旋律。

    我為了處理在R地的住所,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再度來到R地時,覺得那邊的一切好象已生疏了許多年。

    我隻去拜訪了台塞爾,他是真誠關心我的。

    我沒敢向他問起蓋特露德。

     我母親那種悲觀冷漠的态度,對我的壓抑很大,我不得不追漸展開一種正當而隐蔽的鬥争。

    我坦率地請她告訴我,她要求什麼,對我有什麼不滿意見,她隻是慘然一笑,撫摸着我的手說:“算了,孩子:我已經是一個老太婆了。

    ”于是我隻能單槍匹馬奮鬥,就連簿記員和服務員提出的問題也不敢忽視。

     這裡有各式各樣的雜事要處理,最主要的是我的母親。

    我母親在城裡獨一無二隻是一個親戚和女友,是她的堂姐妹,一位老小姐,不喜歡和人交往,卻和我母親維持着較親密的關系。

    這位施尼佩爾小姐很不喜歡我的父親,對我更表示出絕對厭惡,所以她近期内不到我家裡來。

    我母親早就答應過她,把她接到家裡來住,除非她死在父親前面,就是這一期望使她讨厭我留在家裡不走。

    當我漸漸打聽到這一切時,我就去拜訪這位老小姐,盡力使她對我産生好感。

    這場戲驚人地成功,這個小小的詭計帶給我全新的、幾近滿足的感覺。

    我居然做到讓這位老小姐又到我們家來了,我還注意到母親因而很感激我。

    她們兩個人常常在一起商議,如何攔阻我出售這幢故居,并且真的達到了目的。

    我對付這位老小姐的手腕也鞏固了自己在這所房子裡的地位,得到了我久已向往的父親的位置,而過去他一直是對我下禁令的。

    家裡的房間足夠我和這位老小姐住,但她就是不願意有男主人和她共住一幢樓房,因此拒絕搬到我們家來。

    不過她來得倒很勤,并經常給女朋友帶些日常需用的小東西,對我采用的全是外交手腕,好似在對付一個危險的強權國家,此外她還以一種我不能和她争辯的手段硬是插手我們的家務事。

     我那可憐的母親既不幹涉她,也不站在我一邊。

    她疲倦了,變幻無常的生活使她深感痛苦。

    我逐漸發覺,她極其思念已故的父親。

    有一回我偶然走進一間房間,不料碰見她正在翻動一口衣櫃。

    她見我進去吓了一跳,我當即匆匆離開,卻已十分确切地看到她正在察看已故者的衣服,她走出房門時兩眼通紅。

     夏天來臨時又開始了一場新的戰鬥。

    我并不想和母親一同出去旅行,可是我們兩人都需要好好休養,我還希望她通過這次旅行能夠振奮精神,也使我得以對她施加較多的影響。

    她對旅行似乎不感興趣,可是也不反對我的意見,施尼佩爾小姐對此卻很熱心,使勁勸說母親留下不走,要我一人出門旅行。

    可是我絲毫不願讓步,對這次旅行我早就許下諾言了。

    在這所古老的房子裡,我已經和我那可憐的、心神不甯而痛苦的母親相處得很不愉快;我希望到外地去轉轉對母親會有些好處,也可能會使我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情緒。

     于是事情便決定下來,六月底我們便動身了。

    在短短的白晝旅程中,我們眺望康斯坦茨和蘇黎世,我們越過布羅尼希駛向伯爾尼高原。

    我母親的态度很平靜,也顯得很疲倦,看上去有點頹喪的模樣,聽任旅行對她的擺布。

    抵達因特拉肯時她開始抱怨了,說自己睡不着覺,不過我還是說服她和我一起去格林特爾森林,希望在那裡好好休息一陣子。

    在這次愚蠢的、無窮盡的、毫無歡樂的旅行中,我清楚地看出要逃脫和消除自己的痛苦是不可能的。

    這裡有許多美麗的碧波蕩漾的湖泊,鏡面似的湖水映出古老秀麗的城市,這裡有許多婉蜒上升的白色的和藍色的山巒,青綠色的冰河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而我們兩人隻是默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