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作詩固難,評詩亦未易。酸鹹殊嗜,泾渭異流。浮淺者喜誇毗,豪邁者喜遒警,閑靜之人尚幽眇,以至嫣然華媚無複體骨者,時有取焉,而非君子之正論也。夫詩之作,豈徒以青白相媲、骈俪相靡而已哉!要中存風雅,外嚴律度,有補于時,有輔于名教,然後為得。杜子美詩人冠冕,後世莫及,以其句法森嚴,而流落困踬之中,未嘗一日忘朝廷也。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以聖人之言,觀後人之詩,則醇醨不較而明矣。頃予暇日摳衣于鄉先生黃公之門,公出所為《詩話》十卷,謂予曰:“吾生平嗜詩,頗有佳句傳在人口。今老矣,不複自作,時取古人詩卷,聊以自娛。因筆論其當否,且疏用事之隐晦者以備遺忘。日往月來,不覺成編。君其與我評焉。”予退伏而讀之,皆前輩論議所未到。若嘲煙雲、媚草木等語,率略而不取;惟是含風雅而中律度,有補于時,有輔于名教者,如璆琳琅玕,森然在目。得詩人之關鍵,窺作者之阃奧,詳而正,諷而不刻,使人心開目明,玩味不能去手,斯可謂難得也已。公少負才,取名第,宰劇邑,藉甚有能聲。一旦與當路軒轾不得,棄官而歸,優遊裡闬,其中浩然,未嘗戚戚于外物,而其用志不衰如此。嗚呼!觀其取與,可以知其能詩;觀其議論,可以知其為人。降歎之餘,未及請益,而予赴館職,後數載,公亦雲亡。因循十年,未暇追述。今閱舊集,不勝挂劍之情,因以鄙詞題其首。公諱徹,字常明。乾道四年九月二十七日,陳俊卿序。

    自序

    予遊宦湖外十餘年,竟以拙直忤權勢,投印南歸。自寓興化之溪,閉門卻掃,無複功名意,不與衣冠交往者五年矣。平居無事,得以文章為娛,時閱古今詩集,以自遣适。故凡心聲所底,有誠于君親,厚于兄弟朋友,嗟念于黎元休戚,及近諷谏而輔名教者,與予平日舊遊所經曆者,辄妄意鋪鑿,疏之窗壁間。未幾,鈔錄成帙,而以《溪詩話》名之。至于嘲風雪、弄草木而無與于比興者,皆略之。嗚呼!士之有志于為善,而數奇不偶,終不能略展素蘊者,其胸中憤怨不平之氣,無所舒吐,未嘗不形于篇詠、見于著述者也。此《說難》《孤憤》《離騷》《國語》所由作也。予賦性介潔,嫉惡如雠,不忍浮沈上下。甘老林泉,實其本心,何所怨哉!故詩話之集,皆因前人之語而折衷之,不敢私自有作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