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回 塞上音稀歸農生遠計 閨中病困倚枕泣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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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屋子裡并沒有坐着,直接就回卧室去了。

    當日和小林做好了晚飯,趙翁說是有點兒頭暈,桂枝是照例着鬧着胎氣,都沒有上桌。

    江氏勉強地吃了一碗面條子,也就走到桂枝屋子裡來,見她躺在床上,便問道:&ldquo今晚上你又不吃點兒東西嗎?&rdquo 她和衣躺在床上,身也不翻,随便地答道:&ldquo我心裡煩得很,你别問我吃什麼不吃。

    你和我少說幾句話,我就謝謝你。

    &rdquo 說畢,扯開疊着的被子将身子蓋了。

    一點也不作聲。

    江氏在屋子裡靜靜地坐了一會,既沒有話可說,又沒有什麼事可做,靜坐了一會,到前院裡自己家裡去收拾了一會,又到桂枝屋子裡來。

    桂枝躺着,微微地有點呼聲,似乎是睡得很香了。

    江氏坐在床邊上,給桂枝牽牽被子,塞塞枕頭,也就在她腳頭和衣睡了。

     桂枝雖是不作聲,卻是不曾睡着。

    斜躺在枕頭上,不斷地想着心事,也不斷地靜聽着窗子外的響聲。

    這夜色也不算深,卻仿佛由半空裡傳出一種嘶嘶的聲音。

    那正是似剪的春風,由前院的老柳樹梢上經過。

    這是白天不容易聽到的聲音,由這聲音上,可以證明夜色的寂寞。

    她回想到去年這個日子,和趙家還在提婚的時候,而自己還是個黃花幼女呢。

    那時,身子是自己的,雖然是不大出門,可是這顆心卻是海闊天空,不受任何拘束。

    到了現在的這個身子和這條心,全是趙自強的了。

    趙自強現時在哪裡,卻不得而知。

    也許現時已不在人間了。

    假如真是這樣,肚子裡還揣着個小自強未曾出世呢。

    那怎麼辦呢?正想到這裡,靜寂的夜空裡,卻咕咚咚傳來一種車輪的轉動聲。

    同時,也就聽到馬蹄子得得的踏着路面響。

    起初以為是偶然的事,卻不料這響聲一陣跟了一陣,由初更達到深夜,始終不息。

    桂枝也就想着這是小七子說拉運子彈的事了。

    便輕輕地喊着道:&ldquo媽!你看這外面大車拉得哄咚哄咚的響着,是過大兵嗎?&rdquo 江氏翻了一個身,微微地哼了一聲。

    桂枝又叫了兩聲,她并不答應,于是繼續着斜靠了枕頭睡着,聽着門外的車輪聲。

    那車輪子響聲,遠一陣子,近一陣子。

    不但證明了那是運子彈而且可以聽到哄隆哄隆的炮聲。

    以及劈劈拍拍的槍聲。

    在海甸住家的人民,是常常經驗過實彈演習響聲的,桂枝并沒有什麼意外之感,以為這又是西苑駐軍,在實彈演習。

     這就睡着沉沉地聽了下去。

    忽然緊密的槍聲,就發生在大門外,看時,一群大兵,正端了槍,背靠了院牆,向外射擊。

    吓得自己周身抖顫,四下裡張望,找不着一個藏躲的地方,隻有向床頭的牆角落裡站着。

    接着又是一陣槍聲,隻見趙自強全副武裝,手提了一支步槍,跑進屋子來。

    桂枝哎呀了一聲,接着道:&ldquo你回來了!&rdquo 上前去抓着他的手道:&ldquo你回來了,我等得你好苦哇!&rdquo 趙自強搖搖頭道:&ldquo我不能回來了。

    回來的是我的靈魂。

    &rdquo 桂枝道:&ldquo什麼?你陣亡了!那我怎麼辦呢?不,你是拿話駭唬我的。

    &rdquo 趙自強道:&ldquo不信,你看我身上,我全身都是傷。

    &rdquo 說着,他真的就脫下了衣服,露出身體來。

    但見他上半身血漬斑斑,全是刀傷,此處還有幾個窟窿眼,全有灑杯子那般大小。

    桂枝看着,心裡一陣難過,不由得怪叫起來道:&ldquo我的天,這是怎麼弄的?&rdquo 趙自強用手指了那眼道:&ldquo這是子彈穿的。

    由這眼裡,可以看到我的良心,不信,你向裡面望着試試看。

    &rdquo 桂枝望着那傷眼,已是周身抖顫,哪裡還敢向裡面看去。

    偏是這時,那轟隆轟隆的響聲又起。

    趙自強舉着手上的步槍,大聲叫道:&ldquo我要殺日本鬼子去!&rdquo 桂枝搶向前拉住他道:&ldquo你剛才回來,怎麼又要走?&rdquo 趙自強道:&ldquo你聽聽這炮聲,我能不去嗎?&rdquo 桂枝死命地拉着他的手,哪裡肯放?但聽到那炮聲轟隆轟隆,隻管響來。

    一個炮彈落在面前,但見滿眼煙霧彌天,那炮彈仿佛也就落在身上,将人壓倒在地,喘不過氣來。

    掙紮了許久,睜開眼來一看,原來是一場惡夢,那轟隆轟隆的響聲,兀自在窗戶外響着,搬運子彈的大車,還在繼續不斷地經過呢。

     桂枝看看窗戶上,還不曾天亮。

    遠遠聽到有幾聲雞啼桌上那盞煤油燈,油點得快完了,一線帶紅色的光焰,在玻璃罩子裡,微微地閃動着,要向下沉了去。

    她慢慢地恢複了知覺,是母親半邊身子,壓在自己的右腿上,讓自己轉動不得。

    并沒有炮響,更沒有炮彈打在自己身上。

    推想着夢裡見趙自強,都不會是真有的事了。

    但仔細想想那個渾身帶傷的樣子,在戰場上打仗的人,也沒有什麼不可能,心裡總蹩着一個想頭,他老不寫信回來,不會是陣亡了吧!這個念頭,不但是不敢說,有時還不敢想,現時在夢境裡,可是看得那樣活龍活現,怎樣教人不留下一點影子呢?她越回想到夢裡的事情,心裡卻越害怕,不由得一陣傷心,又湧出一陣眼淚,而且息息率率地,還放出了低小的哭聲。

    這可把江氏驚醒了,猛然一個翻身坐起來,問道:&ldquo桂枝,你這是怎麼了?&rdquo 她哽咽着道:&ldquo我剛才做了個夢,他&hellip&hellip他&hellip&hellip他完了!&rdquo 江氏怔了一怔,低聲道:&ldquo别小孩子似的了。

    你們家老爺子,也不大舒服,半夜三更,别驚動了他。

    &rdquo 桂枝沒有說話,回答的依然是一陣息息率率細微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