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 午夜挑燈寄書重鑄錯 平疇試馬投筆突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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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瓷罩油燈之下,放着筆墨信箋。

    那信箋是仿古式宣紙做的,盒子盛着,很厚的一疊,一張一張離開了信箋盒子,放到桌子正面,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了楷字,在一疊信箋,減少一半厚度的時候,油燈裡的油,燃燒着隻剩了一半,茶杯子裡的茶,也和冰水一般涼,屋子裡鐵爐裡的黑煤,也成了白灰,這信箋上的楷字,也就不得不停止了。

    在停止了這字時,可以看出這全文,和楷字的功夫是一樣深。

    乃是: 桂枝: 我自己做夢想不到,還有寫信給你的機會,因之我猜不着你看了這封信是什麼感想。

    但是我由最近的事實來推想的,你收到了這封信,必定是很歡喜的,所以我考量了一日一夜之久,到底我還是寫了這封信來給你了。

    在一年以前,我們是決不想到做朋友為止的,到了後來,偏偏是朋友都有點做不成,這不是我的過失,可是這也不是你的過失,彼此都曾有些誤會。

    何以都會有了誤會,這也隻好說是天意如此吧?我到于今,我還是後悔,為什麼不下決心,把這個計劃,早早地實行了呢?假使我在去年今日,我就把這件事情辦到了,我想今年今日,決不會有這種苦惱了。

    就是以其小者而言之,昨天我這場感冒病,也許不會發生。

    蒙你的情,今天請令堂來探我兩次病,我非常之感激。

    非常之感激這五個字,并不是平常客氣話,你要知道,我感激的程度,幾乎是要哭出來了。

    因為前天我無意中撿到你一方手絹,已經有些心動了。

    等到我随便地得了一點感冒,你又是這樣惦記着,這決不是平常朋友所能辦得到的,半年以後,我以為你忘情于我了,這完全是我的錯誤。

    現在我明白了,你不但沒有忘情于我,而且因為我不能了解你的苦衷,你心裡是越發地悲痛了。

    桂枝,我現在忽然明白了,黃金時代的機會,雖然,是已經錯過去了,但是隻要彼此明白,在精神上還不難彼此互相安慰吧!好了,隻能寫到這裡為止了。

    因為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慎之又慎,以免再發生什麼誤會,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已經撕了二十幾張信紙了。

    我又怕你不認得行書字,所以又端端正正地,寫了楷字,隻看這一點,你可以知道,我把這封信看得怎樣的重大了。

    我希望你接到這封信,仔細看上幾遍,然後回我一封信。

    能夠約會着在一個地方面談,那就更好。

    我這樣指望着,大概不算過分吧?祝你好! 好友甘積之上 這封信寫好了,積之寫了一個楊桂枝女士親展的信封,揣在内衣袋裡,就上床睡了。

     次日在枕上醒來,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封信要怎樣送到桂枝手上去呢?由郵政局寄去,那當然是不妥,因為怕落到趙翁手上去了。

    讓女仆送去吧?那至少要多一個人來參與這秘密。

    想來想去,那還隻有親自送到桂枝手上去為妙。

    至于要用什麼法子親遞到桂枝手上去,這卻不是一天可以解決的事,隻好等機會了。

    他下了這樣的決心,就遲了兩天不曾走,一日要到大門口來徘徊好幾回,在第二日下午,居然遇到桂枝上大門口來了。

    他也沒有工夫再顧慮一切,老遠地鞠着躬,掏出信伸着遞了過來。

    桂枝見他遞上信來,心中已是突突亂跳,本待不接收,又怕拉扯着耽擱工夫,等别人看見,隻得接過信來,立刻向袋裡一塞,臉也就随着紅起來了。

    當她接那封信的時候,便知道這事有些不妙。

    但是拒絕不收,彼此在大門口撐持着,若讓第二個人來看到,這件事可就更了不得。

    所以不顧一切,趕快地就把那信接過來。

    在大門口,也不願多事耽擱,掉轉身,便走回自家屋子去。

     這時好是趙翁不在家,于是掩上了房門,将積之那封信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看完之後,她不由冷笑着,自言自語地道:&ldquo這不是夢話嗎?&rdquo 手上拿了那封信靜靜地沉思了一遍,想着,這件事不應當瞞着母親,直接告訴了她,有什麼風潮發生了,也可以母女商量着來對付,多一個年老人指揮着,總多一番見識。

    于是毫不猶豫地,拿了那封信沖到江氏屋子裡去。

    将這信一舉,沉着臉道:&ldquo媽!你瞧,這不是笑話嗎?甘二爺好好地寫一封信給我,啰哩啰嗦,說上一大堆。

    &rdquo 江氏立刻也就紅了臉,喘着氣道:&ldquo你瞧什麼?你嚷什麼?&rdquo 說着,她就站起身來,搶着先關上了門。

    這才低聲道:&ldquo這可胡鬧了,他寫信給你,信上說了些什麼?你念給我聽聽。

    &rdquo 桂枝紅着臉,先不念信,便繃着臉道:&ldquo這真是一件笑話。

    &rdquo 江氏想了一想,因道:&ldquo信也不必念了,你隻把信上的大意告訴我就得了。

    &rdquo 桂枝道:&ldquo我過去的事,你總也明白,雖然認識甘二爺,不過因為他是街坊,我可沒有别的。

    &rdquo 江氏道:&ldquo過去的話,我們都不必說了,隻說現在吧。

    &rdquo 桂枝道:&ldquo他這封信,就是提到從前的。

    這要不是我娘兒倆個自己說話,把從前的事提了出來,人家可不知道我以前是幹什麼的了。

    &rdquo 江氏道:&ldquo信上怎樣說以前的事呢?反正你也沒有把身子許配給他呀。

    &rdquo 桂枝道:&ldquo哼!他可就是向這條路上想着。

    你看,這可不是和人開玩笑嗎?若是讓趙家人知道了,我自然是不成人,可是你也要讓人家道論着,為什麼會教養出這樣子的姑娘來呢?&rdquo 江氏道:&ldquo得啦,别嚷了,以後不理他也就完了,我也不說這些廢話了。

    &rdquo 桂枝道:&ldquo光是不理他還不行啦。

    &rdquo 江氏道:&ldquo你不理他,他又能夠怎麼着呢?&rdquo 桂枝道:&ldquo我就是不理他,也料定了他不敢怎麼着。

    隻是若不把他回斷了念頭,好像他寫了這封信來,我就默認了似的,這樣下去,那要糾纏到哪一日為止呢?所以由我想着,光是不理他,那不是個辦法。

    &rdquo 江氏聽了這話,不免睜了兩眼,向桂枝很注意的看,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