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落葉滿長安 殘照西風 漢家陵阙 分金贻至契 推襟寒儒 杜老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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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亂。

    兩個兒女年幼怕冷,躺在旁邊榻上舊被裡面,等母親給他們補好衣服再起來穿,已沉沉睡去。

    風是呼呼亂響,來客又出意外,哪還聽得出有叩門之聲。

     杜甫見門久打不開,疑是出了什麼變故,看望之心更切。

    一時情急,便不再拍門,竟去繞牆狂呼起來。

     側面牆低,相隔鬥室甚近。

    這一帶又是朝西,鄭虔剛有些發困,忽聽風聲中有人在喊:“鄭兄!”先還不信此時有人來訪,後聽連呼不已,睜眼靜心一聽,竟是新交好友杜甫聲音,心中一喜,急匆匆由床上縱起,連鞋都顧不得蹬好就往外跑。

    起得太猛,身上裹的那床夾被也忘了掀去,吃門縫一夾,掉了下來。

    耳聽杜甫還在門外急喊,百忙中竟将被順手抓起,仍然披在身上。

    口中連聲答話,往外便跑。

     鄭妻剛把舊衣補好,忽聽連聲呼喊,隔窗窺見丈夫滿頭亂發,由旁屋奔出,身披着一床舊夾被,被風一吹,鼓繃繃蝴蝶也似飛起老高,形态很怪。

    心裡一驚,連忙開門追出,見丈夫業已不再喊叫,正往街門猛撲,越發驚疑。

    剛急呼得一個“你”字,砰的一聲,眼前一暗,灰匆匆一片東西業已當頭罩下,心又一急。

    等掀起一看,正是丈夫身上披的那床夾被順風吹來。

    同時街門開處,走進一人、風沙影裡認出是丈夫新交的好友杜甫,心中一喜,忙又縮退回屋。

     杜甫剛聽出鄭虔似在裡面回應,趕回門前,鄭虔已将街門大開,忙搶上前,将手握住。

    覺出對方的手竟比自己還涼,衣服也甚單薄,心裡一酸,當時沒好開口。

     鄭虔笑說:“外面風大,進屋再談。

    ”就勢拉了杜甫往裡走進。

     鄭妻因天快黑,來客又冒着風沙走來,一回屋便拿起一件新補的小夾襖朝炕上扔去,将年才十歲的女兒喚醒,要她起來幫忙。

    正忙着去點燈,忽聽外面砰砰亂響,暗笑:“這兩人真怪!一個甘冒風沙,遠道來訪;一個空谷足音,喜迎佳客,連門都忘了關。

    如其被風吹倒,看你怎麼辦?”忙又趕出把門關好,再趕回屋。

    先把僅剩的一點燈油添在燈碗裡面,多加上一根燈草,端向東屋,剛進門,便見賓主二人并坐榻上,争相笑語,手還在那裡拉着,打了火種,點燈一看,來客一身整齊衣冠業已布滿塵土,臉也成了灰黃色,忙道,“你還不請杜兄把衣冠脫下來撣一撣土?我打洗臉水去。

    ” 杜甫喊了聲“大嫂”,正要起立行禮,鄭妻已匆匆走出。

     鄭虔這才發現杜甫須發皆黃,不禁哈哈大笑,忙取撣帚剛幫助杜甫把身上的灰塵撣淨,見長女阿骛拿了一件新補的夾襖走進,這才想起身上有些發冷。

    随手接過,添在長衣裡面,果然暖和了此 跟着鄭妻打來一盆溫水。

    杜甫才覺出耳鼻等處連口裡都有沙土,好生難受。

    正想等鄭妻走後洗漱,忽見鄭妻在向鄭虔耳語,面有笑容,知道主人用意,忙将身帶的十兩銀子取出,笑對鄭虔道:“小弟旅費尚不缺乏,前日韋左丞(濟)來訪,又送了我些銀子,正好轉贈吾兄,略供暫時柴米之費,或是添制兩件粗布衣服。

    小弟還要擾你一餐,就便暢談些時才走呢。

    ” 鄭虔随手将銀子接過,轉交鄭妻,笑道:“我們鄰家也非富有,母雞留着下蛋,不肯賒欠,原是難怪。

    如今有了銀錢,或借或買,當可通融,能夠弄點酒來那是更妙。

    真要什麼都辦不到,杜兄我輩中人,決不嫌我家的粗茶淡飯寒酸本色,因而不作長夜之談,減卻我二人的清興。

    你和阿鴛快分頭想法子去!莫輕度過這秋夜良宵就是佳事,别的都等明天再說罷。

    ” 鄭妻知道杜甫所居頗遠,當晚趕不回去。

    一聽丈夫留客下榻,對方神情也頗高興,方覺此人真個好極,猛瞥見榻上還是空的,剛把眉頭一皺,再一轉念,忽現笑容,連聲應諾,并囑鄭虔先将室中塵土掃淨,匆匆帶了女兒走出。

     杜甫一面忙着洗漱,一面回顧主人,笑道:“遇到這樣天氣,知己談心正是樂事。

    兄便不留,小弟也不會走了。

    ” 鄭虔哈哈笑道:“這話說得對,休看我們薄酒寒齑,粗茶淡飯,但是吾道不孤,襟懷自朗,同聲相應,共話秋宵。

    且比那綠酒紅燈、哀絲豪竹别具清标呢!”說罷,又和杜甫相對撫掌暢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