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積雪行舟 陰嶺光寒林似玉 僵屍委路 朱門肉臭酒如渑

關燈
,張均命人取來詠雪詩,與衆傳觀。

     杜甫見在座諸人詩還未看,先就誇好。

    等傳到手裡,更是高聲朗誦,贊不絕口。

    那詩偏是庸俗堆砌,無一是處。

    越聽越煩,連那樣好的酒菜也不願再吃了。

    剛勉強把詩接過,忽想起韋濟平時再三囑咐:要想得意,必須和光同塵的話。

    雖然強忍悶氣,敷衍了幾句,卻不似旁人那樣恭維。

     張均的詩雖然富貴氣重,流入庸俗,到底幼承家學,見聞頗多。

    一聽便知杜甫言不由衷,心甚不快。

    席散,并未留他下榻,也無輿馬相送。

     杜甫裝了半肚子的悶酒,冒着冬夜寒風,剛往回走,那一起接一起的朝貴車騎也由身旁趕過。

    道旁雪厚,難于遠避。

    車馬後面随風翻卷起來的幹雪塵沙也似打向頭臉之上,冰涼刺骨。

    好容易閃進道旁小巷,等這些朝貴的車馬過完,趕到鄭家。

    又和鄭虔同飲了一陣,身子才暖和起來。

     第二日便是李-的壽辰,賀客甚多。

    杜甫以一布衣為王府座上客,無形中已有了一個界線。

    加上這班趨炎附勢的達官貴人、王孫公子非谄即驕,許多醜态更看不慣,覺着衮衮當朝都是此輩,國家元氣焉得不傷? 跟着杜甫又應韋濟消寒之約,到會的雖是斯文一派,人卻勢利非常,連一個崇尚虛無的韋濟也未能免俗。

    宴會人多,更易受激。

    接連幾次過去,連和李-、韋濟、鄭潛曜幾個比較投緣的富貴朋友也是貌合神離,不喜常與往還了。

    不過,杜甫内心雖和富貴中人越離越遠,無奈情勢所迫,有時偏非去求他們不可,真個苦惱已極! 當年雪多,晴上幾天,跟着又下,寒威非常凜冽。

    城外的人為雪所阻,城内行人也極稀少。

    直到臘月中旬,連出了幾天好太陽,杜甫才踏着滿地泥漿回家看望。

    本意開春以後便可耕種,到家才知那隻耕牛竟早凍死,明年莊稼也種不成。

    空自失望,無計可施。

     楊氏見所種稻粱已全旱死,收的一季麥子不夠吃,把高适所贈銀子和李-回送的财帛全數換了糧食,明年春荒原可度過,因見近鄰兩家饑寒交迫,奄奄待斃。

    本來不忍自吃那隻凍斃的耕牛,便讓鄰人把牛擡去,宰割平分。

    另外還分贈了些糧食。

    存糧既有虧耗,那雪偏是下了一場又一場。

    近鄰這些老弱婦孺除卻在家等死更無活路,隻得又把餘糧陸續分與衆人度命,連項明由山中采來的野菜草根也全散盡,方始天晴雪住。

    這一來,休說春荒,連殘年都難度過,初意丈夫進城多日,必能帶點銀米回家,盼了好些天把人盼回,竟是兩手空空,不由焦急起來。

     杜甫伉俪情深,力言:“城裡好些相識人,年終必有饋贈,我又送過他們一些詩,當不至于全數落空。

    鄭廣文(虔)那裡近來雖不寬裕,年内還有兩張畫可賣,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也可打個接濟。

    你愁什麼?”口裡說着安慰話,想起年底缺糧,心卻不由不急。

    勉強在家住了兩日,重又趕進城去。

     自來開口告人難,荒亂年間,人更勢利。

    杜甫在長安住了這幾年,飽嘗世味辛酸,人情冷暖。

    初上來抱着一股勇氣,覺着可找的人甚多,剛一望見城門,心卻發起虛來。

    去向有錢人告貸須看時機,不能随便開口。

    隻有鄭虔樂于傾囊相贈,偏又不是富有。

    使他從中救人于心何忍?一路盤算,不知不覺還是到了鄭家。

    無意中聽一求畫人談起,明年正月王辰(八日),皇帝朝獻太清宮,祭告玄元皇帝(老子)。

    癸已,朝享太廟,祭告唐室祖宗。

    甲午,又往南郊祭告天地。

    一連三天,要舉行三個大典禮,不由心中一動,覺着:“求人不如求己。

    當此歲暮途窮之時,何不寫下三篇《大禮賦》,借以進身,試它一下?另外,尋人借點銀米,過年再打主意。

    ”客去之後,和鄭虔略一商量,兩天之内便将三篇《大禮賦》連表作好,投入延恩匝内。

    第二日值李-來請赴宴,韋濟、鄭潛耀也在被請之列。

    杜甫便将賦稿請他們看。

    李、鄭二人看完賦,同聲誇好,各送了一些酒肉銀米。

    第三日離年越近,剛準備要走,那些受過杜甫贈詩的朝貴看在韋濟面上,每人又各送了一些禮物。

    杜甫知道鄭虔暫時不短錢用,便把人家送來的酒肉糕果留了一些給他,雇車回轉。

     杜甫風雪殘年飽載而歸。

    全家安然度歲,還分送了好些東西與鄰人。

    楊氏卻想起這一年的見聞遭遇甚是膽怯,暗中打了一個主意。

     過了年,正月初四,杜甫到城裡相識人家去賀年,忙了好幾天。

    剛趕回家,想和妻兒團聚些日,韋濟忽然飛騎相召,立等上路,卻不說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