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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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嬷臨走之前,隻跟我說了這話。

    我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頭。

    每個人都說心裡有我,可他們做決定的時候從不問我,丹青如是,墨陽也是&hellip&hellip墨陽! &ldquo六爺。

    &rdquo我一擡頭,才發現六爺一直在看着我。

    &ldquo怎麼了?&rdquo他溫和地問。

    我潤潤嘴唇,&ldquo那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嗯,就是&hellip&hellip&rdquo我想着該怎麼樣說出口。

    六爺放松地往沙發上一靠,轉了轉手中的杯子,&ldquo什麼樣的問題,讓你這麼吞吞吐吐的?&rdquo 想想墨陽的笑臉,丹青的那句&ldquo有趣&rdquo,還有徐墨染、徐丹萍的鬼祟出現,我一咬牙問了出來,&ldquo你聽說過這個人嗎?她的名字叫陸雲起,應該是個女的。

    &rdquo 六爺一揚眉頭,仔細地想了想,&ldquo沒有,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rdquo說完,眸光一閃,稍稍坐直了身子,&ldquo陸雲起?她也姓陸?你問我的意思是說,她跟陸家有&hellip&hellip&rdquo 哐啷,一聲輕響在小客廳外響起。

    六爺臉色一沉,&ldquo誰在外面?&rdquo外面安靜了一下之後,門被輕輕地推開了,石頭有些别扭地笑了一下,&ldquo六爺,是大爺來了。

    &rdquo說完一偏身,陸仁慶的身影露了出來。

     他面色陰沉,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

    六爺和我都趕緊站了起來。

    我們這一動,好像驚醒了他,他緩步走了進來。

    站在門外的石頭從地上撿起一根文明棍,想起方才的響聲,應該就是這個東西落在地上的緣故吧。

     石頭正琢磨着要不要遞還給陸仁慶,六爺一揮手,&ldquo石頭,沒有重要的事,别讓人進來。

    &rdquo&ldquo是。

    &rdquo石頭立刻伸手帶上了門。

    房門一關,小客廳的氣氛頓時壓抑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陸仁慶背着手,站在窗前眺望,也不說話。

    我和六爺面面相觑。

    六爺輕咳了一聲,&ldquo大哥,你怎麼來了?是為了徐丹青的事?&rdquo陸仁慶好像被驚醒了,肩頭一顫,慢慢轉過身來,沒有看六爺,而是牢牢地盯住了我。

     &ldquo清朗,你剛才在問老六&hellip&hellip陸雲起?&rdquo他的語調溫和,我卻覺得汗毛直豎,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六爺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看看我,又看看陸仁慶。

     &ldquo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rdquo他仍舊不急不緩。

    我的手心開始出汗,情不自禁地看了六爺一眼。

    六爺走到我身邊,斜着身子半遮着我,陸仁慶給我的壓力頓時輕了許多。

    &ldquo清朗?你知道什麼就說出來。

    &rdquo他低聲說。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大緻說了一下那把扇子的事情,但并沒有說這個和墨陽的身世有關。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不能告訴陸仁慶,最起碼在我告訴六爺之前。

    陸仁慶沉吟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問:&ldquo是這樣啊,那&hellip&hellip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許康的人,或者聽誰說過?&rdquo 許康?我立刻搖了搖頭,&ldquo從沒聽說過。

    &rdquo陸仁慶仔細地觀察着我,我任由他看,反正我也沒說謊。

    過了會兒,陸仁慶點了點頭,相信我沒有說謊,突然一笑,&ldquo行了,我也就是随便問問。

    老六,我來是有幾件事和你說,嗯&hellip&hellip&rdquo他看了我一眼。

     六爺一點頭,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腕,&ldquo清朗,你先去陪陪秀娥,或者去看看老七,我和大哥有話說,快去吧。

    &rdquo&ldquo好。

    &rdquo我對陸仁慶行了個禮,他微笑着從容地點了點頭,方才的陰沉仿佛從未在臉上出現過。

     我仔細地關好門,對守在不遠處的石頭一笑,又指了指秀娥的房間,石頭點頭表示知道了。

    我拖着腳步往秀娥的房間走去,方才陸仁慶的反應告訴我,他一定知道關于那個陸雲起的事情,難道墨陽會是陸家的人?這個假設讓我忍不住晃了一下,怎麼可能&hellip&hellip 伸手撐住了秀娥的房門,我低下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個個接踵而來的秘密像重重迷霧,但又仿佛觸手可及。

    許康&hellip&hellip我念叨着這個陌生的名字,他是誰?他跟陸雲起有關系嗎?或許他跟墨陽有關系&hellip&hellip &ldquo許康&hellip&hellip&rdquo實在是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我搖了搖頭,讓自己别再想了。

    陸雲起的問題我已經問出了口,而陸仁慶趕我出來,也許就是要和六爺談這件事,回頭再問六爺就是了。

    我振作了一下,正想敲門,大太太曾說過的一句話突然雷擊般地劈入我的腦海。

     腿頓時一軟,我咚的一聲撞到了秀娥的門上。

    白天在雅德利碰到徐墨染的時候,我曾想起老爺和大太太之間關于大少爺的一段對話,那個時候好像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我一直想不起來,可方才&hellip&hellip &ldquo清朗?&rdquo門猛地被人打開,秀娥見我跪在地上,大叫了一聲,趕忙笨拙地蹲下身來,&ldquo清朗,你怎麼了?我剛要開門出去,就聽見好大一聲,你沒事吧?&rdquo 秀娥的嘴皮子一直在我眼前閃動,可我好像什麼都聽不到,隻有那句話一直在我腦中回響着,&ldquo他喜歡跟女人鬼混,那也是遺傳!你那時候還不是化名去跟那個女人談情說愛?你不會已經忘了吧!&rdquo &ldquo許&hellip&hellip徐&hellip&hellip康&hellip&hellip廣隸&hellip&hellip徐廣隸,徐廣隸&hellip&hellip&rdquo我喃喃地念着,秀娥稍用力地推了我一下,&ldquo徐廣隸?清朗,你幹嗎一直叫老爺的名字?&rdquo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樣來稱呼她,十七歲之前她叫陸雲起,而之後,卻改成了陸風輕,準确地說,是被人強迫改的。

     &ldquo清朗,來,我扶你起來。

    &rdquo秀娥用力地攙扶着我,我倆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

    秀娥受傷的腿沒有辦法支撐兩個人的重量,身子一個勁地往一旁趔趄,可還是不肯松開扶着我的手。

     眼看我們又要摔倒,我下意識地扯了她一把,秀娥的額頭一下子撞到我的肩膀上,她忍不住哎喲了一聲。

    她顧不得自己,用手捧住我的臉,&ldquo清朗,出什麼事了嗎?你的臉色白得跟鬼似的。

    &rdquo她仔細地看着我,臉色突然一變,&ldquo是不是小姐和我媽有什麼不對啊?&rdquo &ldquo不是!&rdquo我的聲音大得近乎叫喊。

    秀娥被吓了一跳,放在我臉上的手指也不自覺地用力,抓得我有點痛。

    看着她瞪大的眸子,我勉強笑了一下,放柔了聲音,&ldquo不是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張嬷剛才不是好好地走了嗎?你胡說些什麼呀。

    &rdquo 秀娥眨了眨眼,放松下來,&ldquo也對啊,最近實在是被吓怕了。

    那句話怎麼說的?對,驚弓之鳥。

    &rdquo說完,她放開了手,有些感歎地說,&ldquo自從來了上海,碰到這麼多事情,雖然也有開心的時候,但是總覺得每次笑不了多久,就被人一巴掌又打了回去。

    我估計,以後這樣的事情肯定還有很多。

    &rdquo 我看了一眼臉上竟帶了些許滄桑的秀娥,一向大而化之的她,竟然會有那樣的表情。

    若是平時,我很可能會笑出來。

    可現在,她這句半含抱怨又仿佛是預言的話,讓我本來已經沉重的心又蒙上了一層陰影&hellip&hellip 我伸手扯了扯她的辮子,&ldquo好了,你什麼時候變成預言家了。

    &rdquo&ldquo什麼家?&rdquo秀娥聽不明白,可她也不像往日那樣追根究底,也許她潛意識裡對那些未知的危險也有着躲避心理,不想多談。

     秀娥拐着腿坐到了床上,而我則坐在床邊的藤椅上,把整個人窩進寬大的椅子裡。

    藤木特有的清香頓時包圍了我。

    我閉上眼,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想。

    &ldquo清朗。

    &rdquo秀娥試探地叫了我一聲。

    &ldquo嗯?&rdquo我用鼻音應了一聲。

     &ldquo剛才你為什麼一直在叫老爺的名字呀?&rdquo秀娥的問題讓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又被吊了起來。

    &ldquo沒什麼,可能是因為看見丹青受傷的緣故,不知怎的,就想起老爺&hellip&hellip還有二太太來了。

    &rdquo我盡量表情平靜地跟秀娥說。

     &ldquo哦&hellip&hellip&rdquo秀娥有些半信半疑,我方才的臉色太過難看,可她覺得我的理由雖然有些牽強,但也沒什麼大問題,就一聳肩膀,&ldquo要依我說,幸好老爺和二太太都不在了,要不然看見小姐現在的樣子,還不得心疼死?最起碼二太太就受不了。

    &rdquo 我緩緩點頭,&ldquo是啊&hellip&hellip&rdquo秀娥一邊用手輕撫着自己受傷的腿,一邊若有所思地說:&ldquo清朗,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二少爺來了。

    你說,他現在在哪兒?他知不知道小姐的臉受傷了呢?&rdquo 她一提到墨陽,我心裡更難受了,又不能說出原因,隻能搖頭。

    秀娥沖我扁扁嘴,&ldquo算了,不知道也好,知道了也還不是傷心。

    對了,霍先生說的那個什麼德國醫生,是不是真的能治好小姐的臉啊?&rdquo &ldquo應該可以吧。

    不管怎樣,我甯願相信他能。

    &rdquo我輕聲說。

    秀娥一點頭,&ldquo說得是,小姐受了那麼多苦,老天爺不會那麼無情的,她的臉肯定能治好!&rdquo 看着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的秀娥,我會心一笑,正要開口說話,門被人敲了兩下。

    &ldquo進來。

    &rdquo秀娥揚聲說。

    門一打開,一個仆婦走了進來,見我也在,連忙彎身鞠躬,然後對秀娥說:&ldquo秀娥啊,你不是說要整理東西嗎?我都找到了,就等你來看了。

    &rdquo &ldquo啊,對了,差點忘了。

    張嬸,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就來啊。

    &rdquo張嬸又對我行了個禮,這才出去了。

    見秀娥要起身出去,我也要起來,她一伸手,按住了我,&ldquo清朗,你不用起來。

    我要整理一些我媽的東西,找人給她送過去。

    她走的時候亂成一團,好多用慣的東西都沒有帶走。

    &rdquo &ldquo那我幫你&hellip&hellip&rdquo我作勢欲起,秀娥搖頭,&ldquo不用了,就那點東西。

    再說,今天你一定不好過,趁着這會兒沒人,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真要你幫忙,我再來找你就是了。

    &rdquo說完,她不由分說,轉身慢慢地往外走去。

     我确實感覺到很疲乏,也就沒再堅持,想讓自己安靜地休息一會兒。

    看着秀娥帶上門,我合眼又窩回藤椅。

    這屋裡一安靜下來,方才強行壓抑的諸多疑問反而如雨後春筍,争先恐後地在我腦海中冒了出來。

     如果說老爺真的曾化名為許康,那麼那個叫陸雲起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曾經的愛人,也是墨陽的親生母親。

    大太太一直都不喜歡墨陽,雖然她不喜歡除了大少爺之外的任何一個老爺的孩子,可是對墨陽,她并不像對丹青那樣厭惡,也不像對徐丹萍那樣不屑一顧,而是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以前種種雖然奇怪,但多少也已經習以為常的事情,現在一件件地從我的記憶深處漂浮起來。

    大太太甚至會對深受老爺寵愛的丹青惡語相向,但是對墨陽那些反抗逆耳的言行從來不置一詞。

    甚至看到老爺被墨陽氣得面色陰沉,她也隻會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而不像對其他任何人,要麼借機落井下石,如同她對丹青、丹萍,要麼一味地維護,如同對待徐墨染。

     我歎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逆鱗,難道大太太深知,墨陽就是老爺的逆鱗,所以才從不招惹?還是他們之間有什麼協議? 墨陽的長相跟二太太有些相似,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情。

    可是二太太嫁進徐家的時候不過十六歲,不可能生下墨陽。

    而且她是獨生女,家族人丁稀少,所以才在家道敗落之際,嫁給了施以援手的老爺。

     想到這兒,一個曾經的畫面突然一閃而過。

    我皺眉想了想,好像是我十歲生日那年,墨陽正準備離家去北平讀書,他、二太太、丹青,還有張嬷、秀娥,坐在一起給我過生日。

     墨陽正為了可以離開他所謂的陰沉而不健康的家庭,到外面去成就一番事業而興奮不已,很少喝酒的他,也陪着二太太淺酌了幾杯。

    說到興起之時,他擡手敬了二太太一杯,&ldquo姨娘,我馬上就要走了,這些年多虧您的照料。

    雖然您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可我心裡一直&hellip&hellip&rdquo 看着墨陽因為酒意和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臉,我們都安靜下來。

    二太太溫柔地一笑,&ldquo好孩子,你不用說,我都明白。

    隻要你有出息,我就高興了。

    &rdquo丹青看着紅了眼圈的二太太和面紅耳赤的墨陽,趕忙插科打诨,把那股離别的愁緒沖淡了許多。

     一直坐在我身旁吃喝的秀娥笑嘻嘻地說:&ldquo小姐說得是,這個就叫做緣分,反正二少爺本來長得就比較像太太嘛&hellip&hellip哎喲!&rdquo她話未說完,就被張嬷狠狠地打了一巴掌,&ldquo你這丫頭,安分吃你的東西吧,什麼像不像的,胡扯些什麼!&rdquo說完,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二太太和墨陽一眼。

     我伸手去幫秀娥揉她被打痛的後腦勺。

    墨陽和丹青都隻是一笑,并沒放在心上,隻有二太太幽幽地笑了笑,&ldquo惠啊,秀娥說得沒錯,你打她幹嗎?管他誰像誰呢,有緣就好。

    &rdquo &ldquo管他誰像誰呢&hellip&hellip&rdquo我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誰像誰?當初我自然以為說的是墨陽像二太太,現在看來,難道是二太太像墨陽?我不自禁地咬緊了嘴唇&hellip&hellip 門鎖咔嗒一聲,讓我驚醒過來,顯然是有人進來了。

    沒敲門就進來,應該是秀娥回來了吧。

     我沒睜眼,隻笑了一下,&ldquo秀娥,你回來了。

    是弄好了,還是要我幫忙啊?&rdquo我話音剛落,隻覺得自己的眉頭被人用手指輕輕掠過,不禁吓了一跳。

    睜開眼,六爺正微笑地看着我,&ldquo在想什麼為難的事啊?你連笑着的時候都皺着眉頭。

    &rdquo &ldquo六爺&hellip&hellip&rdquo我低叫了一聲,他轉身拉了把椅子過來,坐在我身邊,打量了我一會兒,突然說:&ldquo大哥走了。

    &rdquo&ldquo哦&hellip&hellip&rdquo我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陸仁慶和六爺說什麼了嗎?關于陸雲起&hellip&hellip六爺卻沒再說話,隻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後伸手遞給我一張卷起來的紙張。

     我接過來打開看,不禁一愣,原來是一幅海報,上面的美人是我熟悉又陌生的&mdash&mdash袁素懷。

    自從那日短暫一晤之後,這個女人在我心中的印象已經淡得幾乎透明了。

     &ldquo北平名角,上海初映,一曲遊園,美人驚夢。

    &rdquo我念着海報上的宣傳語,看着下面附的出演人員,不禁睜大了眼。

    上開鑼戲的居然是習關平,第二場則是林小軒,而倒數第二場的壓軸戲和最後一場大軸戲,寫的都是袁素懷三個字。

     習關平的青衣、林小軒的花旦,在上海都是頂尖的。

    這些隻唱壓軸大軸的名角們,居然來給袁素懷做墊場。

    &ldquo大哥方才隻跟我說了一大堆關于這個唱戲的事情,然後問了問你姐姐的事,又去看了老七而已。

    &rdquo六爺的表情明顯有些疲憊。

     &ldquo大爺這是要捧紅她嗎?&rdquo我慢慢地把海報卷了起來,對上面巧笑倩兮的袁素懷沒什麼好感。

    六爺一扯嘴角,&ldquo這個女人,看來我和老七都小瞧了她,真不知道她用什麼法子打動了大哥&hellip&hellip&rdquo 我盯着六爺,等他的下文,六爺輕蹙了一下眉頭,轉而問:&ldquo你對她印象如何?&rdquo我愣了一下,回想一會兒,說:&ldquo隻見了一面,也沒什麼印象,隻記得初見時她的背影,感覺很像丹青。

    嗯,對了,她的眼睛卻長得很像青絲,也就這些吧。

    &rdquo 六爺淡淡地一撇嘴,&ldquo是嗎,上次在大哥家見到她,她說話的神态語氣卻像另一個人。

    &rdquo說完,六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