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林文集卷之三

關燈
局中複有物色及之者。

    無論昏耄之資,不能黾勉從事,而執事同裡人也,一生懷抱,敢不直陳之左右。

    先妣未嫁過門,養姑抱嗣,為吳中第一奇節,蒙朝廷旌表。

    國亡絕粒,以女子而蹈首陽之烈。

    臨終遺命,有「無仕異代」之言,載于志狀,故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矣。

    記曰:「将贻父母令名,必果;将贻父母羞辱,必不果。

    」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一死而先妣之大節愈彰于天下,使不類之子得附以成名,此亦人生難得之遭逢也。

    謹此奉聞。

     ○與史館諸君書 視草北門,紬書東觀,一代文獻,屬之钜公,幸甚幸甚。

    列女之傳,舊史不遺,伏念先妣王氏未嫁守節,斷指療姑,立後訓子,及家世名諱并載張元長先生傳中。

    崇祯九年巡按禦史王公【一鹗】具題,奉旨旌表。

    乙酉之夏,先妣時年六十,避兵于嘗熟縣之語濂泾。

    謂不孝曰:「我雖婦人,身受國恩,義不可辱。

    」及聞兩京皆破,絕粒不食,以七月三十日卒于寓室之内寝。

    遺命炎武讀書隐居,無仕二姓。

    迄今三十五年,每一念及,不知涕之沾襟也。

    當日間關戎馬,越大祥之後,乃得合葬于先考文學之兆。

    今将樹一石坊于墓上,藉旌門之典,為表墓之榮。

    而适當修史之時,又得諸公以卓識宏才膺筆削之任,共姬之葬,特志于春秋,漆室之言,獨傳于中壘,不無望于闡幽之筆也。

    炎武年近七旬,旦暮入地,自度無可以揚名顯親,敢瀝陳哀懇,冀採數語存之簡編,則沒世之榮施,即千載之風教矣。

     ○與公肅甥書之一 修史之難,當局者自知之矣。

    求藏書于四方,意非不美,而西方州縣以此為苦,憲檄一到,即報無書。

    所以然者,正緣借端派取解費,時事人情,大抵如此。

    竊意此番纂述,止可以邸報為本,粗具草藳,以待後人,如劉昫之舊唐書可也。

    【唐武宗以後無實錄。

    】憶昔時邸報至崇祯十一年方有活闆,自此以前,并是寫本。

    而中秘所收,乃出涿州之獻,豈無意為增損者乎?訪問士大夫家,有當時舊鈔,以俸薪别購一部,擇其大關目處略一對勘,便可知矣。

    吾自少時,先王父朝夕與一二執友談論,趨庭拱聽,頗識根源,但年老未免遺忘,而手澤亦多散轶,史藳之成,猶可辯其泾渭。

    今日作書,正是劉昫之比,而諸公多引洪武初修元史故事,不知諸史之中,元史最劣,以其旬月而就,故舛謬特多。

    如列傳八卷速不台,九卷雪不台,一人作兩傳;十八卷完者都,二十卷完者拔都,一人作兩傳,幾不知數馬足,何暇問其骊黃牝牡耶?然此漢人作蒙古人傳,今日漢人作漢人傳,定不至此。

    【亦有如谷林蒼以張延登、張華東為兩人者。

    】惟是奏章是非同異之論,兩造并存,而自外所聞,别用傳疑之例,庶乎得之。

    此雖萬世公論,卻是家庭私語,不可告人以滋好事之騰口也。

     ○與公肅甥書之二 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吾甥宜三複斯言,不贻譏于後世,則衰朽與有榮施矣。

    此中自京兆抵二崤皆得雨,隴西、上郡、平涼皆旱荒,恐為大同之續。

    與其赈恤于已傷,孰若蠲除于未病。

    又有異者,身為秦令,而隔河買臨晉之小兒,閹為火者,以充僮竪,至割死一人,豈非自陝以西别一世界乎?誠欲正朝廷以正百官,當以激濁揚清為第一義,而其本在于養廉。

    故先以俸祿一議附覽,然此今日所必不行,留以俟之可耳。

    說經之外,所論著大抵如此。

    世有孟子,或以之勸齊梁,我則終于韫匮而已。

     ○答原一公肅兩甥書 老年多暇,追憶曩遊,未登弱冠之年,即與斯文之會,随廚俊之後塵,步楊、班之逸躅,人推月旦,家擅雕龍,此一時也。

    已而山嶽崩頹,江湖沸■〈氵胷〉,酸棗之陳詞慷慨,尚記臧洪;睢陽之斷指淋漓,最傷南八。

    重泉雖隔,方寸無暌,此又一時也。

    已而奴隸鸱張,親朋瀾倒,或有聞死灰之語,流涕而省韓安;覽窮鳥之文,撫心而明趙一。

    終憑公論,得脫危機,此又一時也。

    凡此三者之人,騎箕化鶴,多不可追;哲嗣聞孫,往往而在。

    此即擔簦戴笠,陌路相逢,猶且為之叙殷勤,陳夙昔,班荊鄭國之野,贳酒黃公之垆。

    而況吾甥欲以郡中之園為吾寓舍,尋往時之息壤,不乏同盟,坐今日之臯比,難辭後學。

    使雞黍蔑具,乾餱以愆,既乖良友之情,彌失故人之望。

    且吾今居關、華,每年日用約費百金。

    若至吳門,便須五倍,吾甥能為辦之否乎?又或謂廣廈之歡,可以大庇寒士;九裡之潤,亦當施及吾侪。

    而曰:吾爾皆同聲氣同患難之人,爾有鼎貴之甥,可無挹注之誼?因罤覓菟,見彈求鴞,有如退之詩所雲,「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祈福人」者,吾甥複能副之否乎?雖複田文、無忌,不可論之當今,假使元美、天如,當必有以處此,而如其不然,則必以觖望之懷,更招多口之議。

    況山林晚暮,已成獨往之蹤;城市雲為,終是狥人之學。

    然則吾今日之不來,非惟自适,亦所以善為吾甥地也。

     ○與彥和甥書 萬曆以前,八股之文可傳于世者,不過二三百篇耳。

    其間卻無一字無來處。

    偶為門人講吳化事君數一節,文中有謇谔二字。

    楚辭離騷:「餘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此謇字之所出也。

    史記商君傳:「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谔谔。

    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

    」此谔字之所出也。

    陸機辨亡論:「左丞相陸凱以謇谔盡規。

    」韓文公郾城聯句:「九遷彌謇谔。

    」則古人已用之矣。

    今欲吾甥集門牆多士十數人,委之将先正文字注解一二十篇來,以示北方學者。

    除事出四書不注外,其五經子史古文句法一一注之,如李善之注文選,方為合式。

    此可以救近科杜撰不根之弊也。

     ○與施愚山書 理學之傳,自是君家弓冶。

    然愚獨以為理學之名,自宋人始有之。

    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

    故曰:「君子之于春秋,沒身而已矣。

    」今之所謂理學,禅學也,不取之五經而但資之語錄,校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

    又曰:「論語,聖人之語錄也。

    」舍聖人之語錄,而從事于後儒,此之謂不知本矣。

    高明以為然乎?近來刊落枝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