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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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了,因為不甘心卸下寶劍去種田,他便到巴黎來碰運氣。

    他賦有法國南方人那種非凡的銳敏,再加上毅力,居然沒有靠山就在政府裡取得了重要的位置。

    革命不久就毀了他的家産;但是,他卻懂得娶一位有大宗财産的名門女子為妻,在帝政時代,眼見就要恢複我們家舊日的榮華富貴了。

    複辟王朝歸還了我母親相當大的一筆财産,卻使我父親陷于破産。

    因為他從前買了許多皇帝①賞賜給将軍們的地産,這些地産現在都在國外,為了維護他對這些不幸的賞賜地的所有權,十年來他不得不和那些清算委員、外交官以及普魯士和巴伐利亞的法庭進行鬥争。

    我父親把我投進這個紛亂不堪、無法清理的大訟案裡,因為這個案件的勝負将決定我們的前途。

    要是官司敗訴的話,可能會判決我們歸還這些地産的收益,包括一八一四年至一八一六年間采伐的木材的價款;如果事情壞到這個地步,我母親的财産就僅夠用來挽救我們家的榮譽了。

    因此我父親似乎把我解放了的那天,我卻無異于又落在一個最可憎的枷鎖之中。

    我不能不象在戰場上一樣進行戰鬥,日夜不停地工作,奔走在政客門下,騙取他們的信任,努力使他們對我們的事發生興趣,巴結他們和他們的妻子,他們的仆人,甚至他們的狗,并把這種駭人的行當隐藏在風雅的外表下,有趣的談笑裡。

    我明白了使我父親形容憔悴的種種焦心的事情。

    約莫有一年的時間,我表面上過着上流社會的閑散生活,實際上,在我熱中于同顯貴的親戚和關系,或者同可能對我們有用處的人結交的活動中,卻隐藏着大量的工作。

    我的消遣中含有法庭的辯護詞,我的談話離不了備忘錄。

    在這之前,我一直是很規矩的,原因是我沒有可能去滿足我的年輕人的欲望;何況,因為害怕一時的疏忽會招緻我父親或我自己的破産,我對自己非常克制,既不敢讓自己有任何享樂,也不敢有一點浪費。

    當我們還年輕的時候,人事的磨擦還沒有把這感情的鮮花,這思想的綠茵,這永遠不讓我們和罪惡妥?的高潔的良心除掉之前,我們就有強烈的責任感,我們的榮譽就會向我們大聲疾呼,要我們聽它的話;我們就會誠實而坦率:我當年便是這樣一個人。

    我要用行動來報答我父親對我的信任;假如說,過去我曾巧妙地偷過他的一筆小款;可是,自從我和他一道挑起他的事業、他的名聲、他的家庭的重擔之後,我就暗暗地把我的财産,我的希望一起交給了他,我是怎樣地為他犧牲了我的快樂,而且為我所作出的犧牲感到愉快啊!因此當德-維萊勒②先生特地為我們從檔案中找出一條有關喪失産權的帝國法令,把我們毀了之後,我便簽字出賣我的産業,隻留下盧瓦爾河中間的一個無價值的小島,那是埋葬我母親的地方。

    今天如要避免作出我的訴訟代理人所說的這種蠢事,也許我并不缺少什麼論據、遁詞,以至哲學、倫理、政治辯論之類的才能。

    可是,在二十一歲的年齡,我跟你再說一遍,我們全都是很慷慨,充滿熱情和愛的。

    當時在我看來,我父親眼中噙着的眼淚,便是我最可貴的财産,而每當回想起這些眼淚,我的窮困也就得到安慰。

    在還清他的債務後十個月,我父親便憂傷而死;他非常愛我,卻使我破了産!一想到這一點他就再活不下去。

    一八二六年秋末,當時我才二十二歲,便孤零零一個人護送我的第一個朋友,也就是我父親的靈柩出殡,很少有象我這種處境的年輕人,獨自跟在靈車後,隻有自己的思想做伴,流落在巴黎,既沒有前途,也沒有财産。

    慈善機關收容的孤兒,至少還有當兵的出路,有政府或檢察官做父母,有救濟院做栖身之所。

    我呢,一無所有!三個月後,拍賣行的經紀人給我送來一千一百一十二法郎,這是清算我父親的遺産後剩下的現款。

    債權人迫使我出售了我們的動産。

    我從小就習慣于珍視我家的奢侈品,現在看到送來這樣一筆微不足道的餘款,不禁使我感到詫異。

     ①指拿破侖一世。

     ②即維萊勒伯爵(1773-1854),法國複辟王朝時期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