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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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栅欄,穿過攀繞的花枝的空檔,我看見他們在打球。

    他們朝插着小旗的地方走過來,我順着栅欄朝前走。

    勒斯特在那棵開花的樹旁草地裡找東西。

    他們把小旗拔出來,打球了。

    接着他們又把小旗插回去,來到高地①上,這人打了一下,另外那人也打了一下。

    他們接着朝前走,我也順着栅欄朝前走。

    勒斯特離開了那棵開花的樹,我們沿着栅欄一起走,這時候他們站住了,我們也站住了。

    我透過栅欄張望,勒斯特在草叢裡找東西。

     “球在這兒,開弟②。

    ”那人打了一下。

    他們穿過草地往遠處走去倉我貼緊栅欄,瞧着他們走開。

     ①指高爾夫球的發球處。

     ②“開弟”,原文為Caddle,本應譯為“球童”,但此指在原文中與班吉姐姐的名字,凱蒂”(Caddy)恰好同音,班吉每次聽見别人叫球童,便會想起心愛的姐但,哼叫起來。

     “聽聽,你哼哼得多難聽。

    ”勒斯特說。

    “也真有你的,都三十三了,還這副樣子。

    我還老遠到鎮上去給你買來了生日蛋糕呢。

    别哼哼唧唧了。

    你就不能幫我找找那隻兩毛五的镚子兒,好讓我今兒晚上去看演出。

    ” 他們過好半天才打一下球,球在草場上飛過去。

    我順着栅欄走回到小旗附近去。

    小旗在耀眼的綠草和樹木間飄蕩。

     “過來呀。

    ”勒斯特說,“那邊咱們找過了。

    他們一時半刻問不會再過來的。

    咱們上小河溝那邊去找,再晚就要讓那幫黑小子撿去了。

    ” 小旗紅紅的,在草地上呼呼地飄着。

    這時有一隻小鳥斜飛下來停歇在上面。

    勒斯特扔了塊上過去。

    小旗在耀眼的綠草和樹木間飄蕩。

    我緊緊地貼着栅欄。

     “快别哼哼了。

    ”勒斯特說。

    “他們不上這邊來,我也沒法讓他們過來呀,是不是。

    你要是還不住口,姥姥③就不給你做生日了。

    你還不住口,知道我會怎麼樣。

    我要把那隻蛋糕全都吃掉。

    連蠟燭也吃掉。

    把三十三根蠟燭全都吃下去。

    來呀,咱們上小河溝那邊去。

    我得找到那隻镚子兒。

    沒準還能找到一隻掉在那兒的球呢。

    喲。

    他們在那兒。

    挺遠的。

    瞧見沒有。

    ”他來到栅欄邊,伸直了胳膊指着。

    “看見他們了吧。

    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來吧。

    ” ③康普生家的黑女傭迪爾西,她是勒斯特的外祖母。

     我們煩着栅欄,走到花園的栅欄旁,我們的影子落在栅欄上,在栅欄上;我的影子比勒斯特的高。

    我們來到缺口那兒,從那裡鑽了過去。

     “等一等。

    ”勒斯特說。

    “你又挂在釘子上了。

    你就不能好好的鑽過去不讓衣服挂在釘子上嗎。

    ” 凱蒂把我的衣服從釘子上解下來,我們鑽了過去。

    ④凱蒂說,毛萊舅舅關照了,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我們,咱們還是貓着腰 ④班吉的衣服被鈎住,使他腦子裡浮現出另一次他的衣服在栅欄缺口處被挂住的情景。

    那是在1900年聖誕節前兩天(12月23日),當時,凱蒂帶着他穿過栅欄去完成毛萊舅舅交給他們的一個任務——送情書去給隔壁的帕特生太太。

    吧。

    貓着腰,班吉。

    象這樣,懂嗎。

    我們貓下了腰,穿過花園,花兒括着我們,沙沙直響。

    地繃繃硬。

    我們又從栅欄上翻過去,幾隻豬在那兒嗅着聞着,發出了哼哼聲。

    凱蒂說,我猜它們準是在傷心,因為它們的一個夥伴今兒個給宰了。

    地繃繃硬,是給翻掘過的,有一大塊一大塊土疙瘩。

     *這一章是班吉明(“班吉”)的獨白。

    這一天是他三十三歲生日。

    他在叙述中常常回想到過去不同時期的事,下文中譯者将一一加注說明。

     把手插在兜裡,凱蒂說。

    不然會凍壞的。

    快過聖涎節了,你不想讓你的手凍壞吧,是嗎。

     “外面太冷了。

    ”威爾許說。

    ①“你不要出去了吧。

    ” ①同一天,時間稍早,在康普生家。

    威爾許是康普生家的黑小厮,迪爾西的大兒子。

    前後有三個黑小厮服侍過班吉。

    1905年前是威爾許,1905年以後是T.P.(迪爾西的小兒子),“當前”(1928年)則是勒斯特(迪爾西的外孫)。

    福克納在本書中用不同的黑小厮來标明不同的時序。

     “這又怎麼的啦。

    ”母親說。

     “他想到外面去呢。

    ”威爾許說。

     “讓他出去吧。

    ”毛萊舅舅說。

     “天氣太冷了。

    ”母親說。

    “他還是呆在家裡得了。

    班吉明。

    好了,别哼哼了。

    ” “對他不會有害處的。

    ”毛萊舅舅說。

     “喂,班吉明。

    ”母親說。

    “你要是不乖,那隻好讓你到廚房去了。

    ” “媽咪說今兒個别讓他上廚房去。

    ”威爾許說。

    “她說她要把那麼些過節吃的東西都做出來。

    ” “讓他出去吧,卡羅琳。

    ”毛萊舅舅說。

    “你為他操心大多了,自己會生病的。

    ” “我知道。

    ”母親說。

    “有時候我想,這準是老天對我的一種懲罰。

    ” “我明白,我明自。

    ’毛萊舅舅說。

    “你得好好保重。

    我給你調一杯熱酒吧。

    ” “喝了隻會讓我覺得更加難受。

    ”母親說。

    “這你不知道嗎。

    ” “你會覺得好一些的。

    ”毛萊舅舅說。

    “給他穿戴得嚴實些,小子,出去的時間可别大長了。

    ” 毛萊舅舅走開去了。

    威爾許也走開了。

     “别吵了好不好。

    ”母親說。

    “我們還巴不得你快點出去呢,我隻是不想讓你害病。

    ” 威爾許給我穿上套鞋和大衣,我們拿了我的帽子就出去了。

    毛萊舅舅在飯廳裡,正在把酒瓶放園到酒櫃裡去。

     “讓他在外面呆半個小時,小子。

    ”毛萊舅舅說。

    “就讓他在院子裡玩得了。

    ” “是的,您哪。

    ”威爾許說。

    “我們從來不讓他到外面街上去。

    ” 我們走出門口。

    陽光很冷,也很耀眼。

     “你上哪兒去啊。

    ”威爾許說。

    “你不見得以為是到鎮上去吧,是不是啊。

    ”我們走在沙沙響的落葉上。

    鐵院門冰冰冷的。

    “你最好把手插在兜裡。

    ”威爾許說。

    “你的手捏在門上會凍壞的,那你怎麼辦。

    你幹嗎不待在屋子裡等他們呢。

    ”他把我的手塞到我口袋裡去。

    我能聽見他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我能聞到冷的氣味①。

    鐵門是冰冰冷的。

     ①班吉雖是白癡,但感覺特别敏銳,各種感覺可以溝通。

     “這兒有幾個山核桃。

    好哎。

    竄到那棵樹上去了,瞧呀,這兒有一隻松鼠,班吉。

    ” 我已經一點也不覺得鐵門冷了,不過我還能聞到耀眼的冷的氣味。

     “你還是把手插回到兜裡去吧。

    ” 凱蒂在走來了。

    接着她跑起來了,她的書包在背後一跳一跳,晃到這邊又晃到那邊。

     “嗨,班吉。

    ”凱蒂說。

    她打開鐵門走進來,就彎下身子。

    凱蒂身上有一股樹葉的香氣。

    “你是來接我的吧。

    ”她說。

    “你是來等凱蒂的吧。

    威爾許,你怎麼讓他兩隻手凍成這樣。

    ” “我是叫他把手放在兜裡的。

    ”威爾許說、‘他喜歡抓住鐵門。

    ” “你是來接凱蒂的吧。

    ”她說,一邊搓着我的手。

    “什麼事。

    你想告訴凱蒂什麼呀。

    ”凱蒂有一股樹的香味,當她說我們這就要睡着了的時候,她也有這種香味。

     你哼哼唧唧的幹什麼呀,勒斯特說。

    ①等我們到小河溝你還可以看他們的嘛。

    哪。

    給你一根吉姆生草②。

    他把花遞給我。

    我們穿過栅欄,來到空地上。

     ①這一段回到”當前”。

     ②一種生長在牲口棚附近的帶刺的有惡臭的毒草,拉丁學名為“Daturastramonium”,開喇叭形的小花。

     “什麼呀。

    ”凱蒂說。

    ③,‘你想跟凱蒂說什麼呀。

    是他們叫他出來的嗎,威爾許?” ③又回到1900年12月23日,緊接前面一段回憶。

     “沒法把他圈在屋裡。

    ”威爾許說。

    “他老是鬧個沒完,他們隻好讓他出來。

    他一出來就直奔這兒,朝院門外面張望。

    ” “你要說什麼呀。

    ”凱蒂說。

    “你以為我放學回來就是過聖誕節了嗎。

    你是這樣想的吧。

    聖誕節是後天。

    聖誕老公公,班吉。

    聖誕老公公。

    來吧,咱們跑回家去暖和暖和。

    ”她拉住我的手;我們穿過了亮晃晃、沙沙響的樹葉。

    我們跑上台階,離開亮亮的寒冷,走進黑黑的寒冷。

    毛萊舅舅正把瓶子放回到酒櫃裡去,他喊凱蒂。

    凱蒂說, “把他帶到爐火跟前去,威爾許。

    跟威爾許去吧。

    ”他說。

    “我一會兒就來。

    ” 我們來到爐火那兒。

    母親說, “他冷不冷,威爾許。

    ” “一點不冷,太太。

    ”威爾許說。

     “給他把大衣和套鞋脫了。

    ”母親說。

    “我還得跟你說多少遍,别讓他穿着套鞋走到房間裡來。

    ” “是的,太太。

    ”威爾許說。

    “好,别動了。

    ”他給我脫下套鞋,又來解我的大衣鈕扣。

    凱蒂說, “等一等,威爾許。

    媽媽,能讓他再出去一趟嗎。

    我想讓他陪我去。

    ” “你還是讓他留在這兒得了。

    ”毛萊舅舅說。

    “他今天出去得夠多的了。

    ” “依我說,你們倆最好都呆在家裡。

    ”母親說。

    “迪爾西說,天越來越冷了。

    ” “哦,媽媽。

    ”凱蒂說。

     “瞎說八道。

    ”毛萊舅舅說。

    “她在學校裡關了一整天了。

    她需要新鮮空氣。

    快走吧,凱丹斯①。

    ” ①“凱蒂”是小名,正式的名字是“凱丹斯”。

     “讓他也去吧,媽媽。

    ”凱蒂說。

    “求求您。

    您知道他會哭的。

    ” “那你幹嗎當他的面提這件事呢。

    ”母親說。

    “你幹嗎進這屋裡來呢。

    就是要給他個因頭,讓他再來跟我糾纏不清。

    你今天在外面呆的時間夠多的了。

    我看你最好還是坐下來陪他玩一會兒吧。

    ” “讓他們去吧,卡羅琳。

    ”毛萊舅舅說。

    “挨點兒冷對他們也沒什麼害處。

    記住了,你自己可别累倒了。

    ” “我知道。

    ”母親說。

    “沒有人知道我多麼怕過聖誕節。

    沒有人知道。

    我可不是那種精力旺盛能吃苦耐勞的女人。

    ”為了傑生①和孩子們,我真希望我身體能結實些。

    ” ①康普生先生的名字叫“傑生”,他的二兒子也叫“傑生”。

    這裡指的是康普生先生。

     “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别為他們的事操勞過度。

    ”毛萊舅舅說。

    “快走吧,你們倆。

    隻是别在外面呆太久了,聽見了嗎。

    你媽要擔心的。

    ” “是咧,您哪。

    ”凱蒂說。

    “來吧,班吉。

    咱們又要出去羅。

    ”她給我把大衣扣子扣好,我們朝門口走去。

     “你不給小寶貝穿上套鞋就帶他出去嗎。

    ”母親說。

    “家裡亂哄哄人正多的時候,你還想讓他得病嗎。

    ” “我忘了。

    ”凱蒂說。

    “我以為他是穿着的呢。

    ” 我們又走回來。

    “你得多動動腦子。

    ”母親說。

    别動了威爾許說。

    他給我穿上套鞋。

    “不定哪一天我就要離開人世了,就得由你們來替他操心了。

    ”現在頓頓腳威爾許說。

    “過來跟媽媽親一親,班吉明。

    ” 凱蒂把我拉到母親的椅子前面去,母親雙手捧住我的臉,撈着把我摟進懷裡。

     “我可憐的寶貝兒。

    ”她說。

    她放開我。

    “你和威爾許好好照顧他,乖妞兒。

    ” “是的,您哪。

    ”凱蒂說。

    我們走出去。

    凱蒂說, “你不用去了,威爾許。

    我來管他一會兒吧。

    ” “好咧。

    ”威爾許說。

    “這麼冷,出去是沒啥意思。

    ”他走開去了,我們在門廳裡停住腳步,凱蒂跪下來,用兩隻胳膊摟住我,把她那張發亮的凍臉貼在我的臉頰上。

    她有一股樹的香味。

     “你不是可憐的寶貝兒。

    是不是啊。

    你有你的凱蒂呢。

    你不是有你的凱蒂姐嗎。

    ” 你又是嘟哝,又是哼哼,就不能停一會兒嗎,勒斯特說。

    ①你吵個沒完,害不害臊。

    我們經過車房,馬車停在那裡。

    馬車新換了一隻車轱辘。

     ①回到“當前”。

     “現在,你坐到車上去吧,安安靜靜地坐着,等你媽出來。

    ”迪爾西說。

    ②她把我推上車去。

    T.P.拉着缰繩。

    “我說,我真不明白傑生幹嗎不去買一輛新的輕便馬車。

    ”迪爾西說,“這輛破車遲早會讓你們坐着坐着就散了架。

    瞧瞧這些破轱辘。

    ” ②下面一大段文字,是寫班吉看到車房裡的舊馬車時所引起的有關坐馬車的一段回憶。

    事情發生在1912年。

    康普生先生已經去世。

    這一天,康普生太太戴了面紗拿着花去上墳。

    康普生太太與迪爾西對話中提到的昆丁是個小女孩,不是班吉的大哥(這個昆丁已于1910年自殺),而是凱蒂的私生女。

    對話中提到的羅斯庫司,是迪爾西的丈夫。

     母親走出來了,她邊走邊把面紗放下來。

    她拿着幾支花兒。

     “羅斯庫司在哪兒啦。

    ”她說。

     “羅斯庫司今兒個胳膊舉不起來了。

    ”迪爾西說,“T.P.也能趕車,沒事兒。

    ” “我可有點擔心。

    ”母親說。

    “依我說,你們一星期一次派個人給我趕趕車也應該是辦得到的。

    我的要求不算高嘛,老天爺知道。

    ” “卡羅琳小姐③,羅斯庫司風濕病犯得很厲害,實在幹不了 ③美國南方種植園中的黑女傭,從小帶東家的孩子,所以到她們長大結婚後仍然沿用以前的稱呼。

    什麼活,這您也不是不知道。

    ”迪爾西說。

    “您就過來上車吧。

    T.P.趕車的本領跟随羅斯庫司一樣好。

    ” “我可有點兒擔心呢。

    ”母親說。

    “再說還帶了這個小娃娃。

    ” 迪爾西走上台階。

    “您還管他叫小娃娃。

    ”她說。

    她抓住了母親的胳膊。

    “他跟T.P.一般大,已經是個小夥子了,快走吧,如果您真的要去。

    ” “我真擔心呢。

    ”母親說。

    她們走下台階,迪爾西扶母親上車。

    “也許還是翻了車對我們大家都好些。

    ”母親說。

     “瞧您說的,您害臊不害臊。

    ”迪爾西說。

    “您不知道嗎,光是一個十八歲的黑小夥兒也沒法能讓‘小王後’撒腿飛跑,它的年紀比T.P.跟班吉加起來還大。

    T.P.,你可别把‘小王後’惹火了,你聽見沒有。

    要是你趕車不順卡羅琳小姐的心,我要讓羅斯庫司好好打你一頓。

    他還不是打不動呢。

    ” “知道了,媽。

    ”T.P.說。

     “我總覺得會出什麼事的。

    ”母親說。

    “别哼哼了,班吉明。

    ” “給他一支花拿着。

    ”迪爾西說:“他想要花呢。

    ”她把手伸了進來。

     “不要,不要。

    ”母親說。

    “你會把花全弄亂的。

    ” “您拿住了。

    ”迪爾西說。

    “我抽一支出來給他。

    ”她給了我一支花,接着她的手縮回去了。

     “快走吧,不然小昆丁看見了也吵着要去了。

    ”迪爾西說。

     “她在哪兒。

    ”母親說。

     “她在屋裡跟勒斯特一塊兒玩呢。

    ”迪爾西說。

    “走吧,就按羅斯庫司教你的那樣趕車吧。

    ” “好咧,媽。

    ”T.P.說。

    “走起來呀,‘小王後’。

    ” “小昆丁。

    ”母親說,“可别讓她出來。

    ” “當然不會的。

    ”迪爾西說。

     馬車在車道上颠晃、碾軋着前進。

    “我把小昆丁留在家裡真放心不下。

    ”母親說。

    “我還是不去算了。

    T.P.。

    ”我們穿過了鐵院門,現在車子不再颠了。

    T.P.用鞭子抽了“小王後”一下。

     “我跟你說話呢,T.P.。

    ”母親說。

     “那也得讓它繼續走呀。

    ”T.P.說。

    “得讓它一直醒着,不然就回不到牲口棚去了。

    ” “你掉頭呀。

    ”母親說。

    “把小昆丁留在家裡我不放心。

    ” “這兒可設法掉頭。

    ”T.P.說。

    過了一會兒,路面寬一些了。

     “這兒總該可以掉頭了吧。

    ”母親說。

     “好吧。

    ”T.P.說。

    我們開始掉頭了。

     “你當心點,T.P.。

    ”母親說,一面抱緊了我。

     “您總得讓我掉頭呀。

    ”T·P·說。

    “籲,‘小王後’。

    ”我們停住不動了。

     “你要把我們翻出去了。

    ”母親說。

     “那您要我怎麼辦呢。

    ”T·P·說。

     “你那樣掉頭我可害怕。

    ”母親說。

     “駕,‘小王後’。

    ”T·P·說。

    我們又往前走了。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走開,迪爾西準會讓小昆丁出什麼事的。

    ”母親說。

    “咱們得快點回家。

    ” “走起來,駕。

    ”T·P·說。

    他拿鞭子抽“小玉後”。

     “喂,T·P·。

    ”母親說,死死地抱住了我。

    我聽見“小王後’腳下的得得聲,明亮的形體從我們兩邊平穩地滑過去,它們的影子在“小王後”的背上掠過。

    它們象車軸糊明亮的頂端一樣向後移動。

    接着,一邊的景色不動了,那是個有個大兵的大白崗亭。

    另外那一邊還在平穩地滑動着,隻是慢下未了。

     “你們幹什麼去?”傑生說。

    他兩隻手插在兜裡,一支鉛筆架在耳朵後面。

     “我們到公墓去。

    ”母親說。

     “很好。

    ”傑生說。

    “我也沒打算阻攔你們,是不是。

    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一個,沒别的事了嗎?” “我知道你不願去。

    ”母親說。

    “不過如果你也去的話,我就放心得多了。

     “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傑生說。

    “反正父親和昆丁也沒法再傷害你了。

    ” 母親把手絹塞到面紗底下去。

    “别來這一套了,媽媽。

    ”傑生說。

    “您想讓這個大傻子在大庭廣衆又吼又叫嗎。

    往前趕車吧,T.P.。

    ” “走呀,‘小王後’。

    ”T.P.說。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呀。

    ”母親說。

    “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會跟随你父親到地下去了。

    ” “行了。

    ”傑生說。

     “籲。

    ”T.P.說。

    傑生又說, “毛萊舅舅用你的名義開了五十塊錢支票。

    你打算怎麼辦。

    ” “問我幹什麼。

    ”母親說。

    “我還有說話的份兒嗎。

    我隻是想不給你和迪爾西添麻煩。

    我快不在了,再往下就該輪到你了。

    ” “快走吧,T·P·。

    ”傑生說。

     “走呀,‘小王後’。

    ”T.P.說。

    車旁的形體又朝後面滑動,另一邊的形體也動起來了,亮晃晃的,動得很快,很平穩,很象凱蒂說我們這就要睡着了時的那種情況。

     整天哭個沒完的臭小子,勒斯特說。

    ①你害不害臊。

    我們從牲口擁當中穿過去,馬廄的門全部敞着。

    你現在可沒有花斑小馬駒騎羅,勒斯特說。

    泥地很幹,有不少塵土。

    屋頂塌陷下來了。

    斜斜的窗口布滿了黃網絲。

    你幹嗎從這邊走。

    你想讓飛過來的球把你的腦袋敲破嗎。

     ①回到“當前”。

     “把手插在兜裡呀。

    ”凱蒂說。

    “不然的話會凍僵的。

    你不希望過聖誕節把手凍壞吧,是不是啊。

    ”① ①班吉看到牲口棚,腦子裡又出現聖誕節前與凱蒂去送信,來到牲口棚附近時的情景。

     我們繞過牲口棚。

    母牛和小牛犢站在門口,我們聽見“王子”、“小王後”和阿歡在牲口棚裡頓腳的聲音。

    “要不是天氣這麼冷,咱們可以騎上阿歡去玩兒了。

    ”凱蒂說。

    “可惜天氣太冷,在馬上坐不住。

    ”這時我們看得見小河溝了,那兒在冒着煙。

    “人家在那兒宰獵。

    ”凱蒂說。

    “我們回家可以走那邊,順便去看看。

    ”我們往山下走去。

     “你想拿信。

    ”凱蒂說。

    “我讓你拿就是了。

    ”她把信從口袋裡掏出來,放在我的手裡。

    “這是一件聖誕禮物。

    ”凱蒂說。

    “毛萊舅舅想讓帕特生太太喜出望外呢。

    咱們交給她的時候可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好,你現在把手好好的插到兜裡去吧。

    ”我們來到小河溝了。

     “都結冰了。

    ”凱蒂說,“瞧呀。

    ”她砸碎冰面,撿起一塊貼在我的臉上。

    “這是冰。

    這就說明天氣有多冷。

    ”她拉我過了河溝,我們往山上走去。

    “這事咱們跟媽媽和爸爸也不能說。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我想,這件事會讓媽媽、爸爸和帕特生先生都高興得跳起來,帕特生先生不是送過糖給你吃嗎。

    你還記得夏天那會兒帕特生先生送糖給你吃嗎。

    ” 我們面前出現了一道栅欄。

    上面的藤葉幹枯了,風把葉子刮得格格地響。

     “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毛萊舅舅不派威爾許幫他送信。

    ”凱蒂說,“威爾許是不會多嘴的。

    ”帕特生太太靠在窗口望着我們。

     “你在這兒等着。

    ”凱蒂說。

    “就在這兒等着。

    我一會兒就回來。

    把信給我。

    ”她從我口袋裡把信掏出來。

    “你兩隻手在兜裡擱好了。

    ”她手裡拿着信,從栅欄上爬過去,穿過那些枯黃的、格格響着的花。

    帕特生太太走到門口,她打開門,站在那兒。

     帕特生先生在綠花叢裡砍東西。

    ①他停下了手裡的活,對着我瞧。

    帕特生太太飛跑着穿過花園。

    我一看見她的眼睛我就哭了起來。

    你這白癡,帕特生太太說,我早就告訴過他②别再差你一個人來了。

    把信給我。

    快。

    帕特生先生手裡拿着鋤頭飛快地跑過來。

    帕特生太太伛身在栅欄上,手伸了過來。

    她想爬過來。

    把信給我,她說,把信給我。

    帕特生先生翻過栅欄。

    他把信奪了過去。

    帕特生太太的裙子讓栅欄挂住了。

    我又看見了她的眼睛。

    就朝山下跑去。

     ①這一段寫另一次班吉單獨一個人送信給帕特生太太,被帕特生先生發現的情形。

    時間是1908年的春天或夏天,這時花園裡已經有了“綠花叢”。

    在班吉的腦子裡”花”與“草”是分不清的。

     ②指她的情人毛萊舅舅。

     “那邊除了房子别的什麼也沒有了。

    ”勒斯特說。

    ③“咱們到小河溝那邊去吧。

    ” ③又回到“當前”。

     人們在小河溝裡洗東西,其中有一個人在唱歌。

    我聞到衣服在空中飄動的氣味,青煙從小河溝那邊飄了過來。

     “你就呆在這兒。

    ”勒斯特說。

    “你到那邊去也沒有什麼好幹。

    ”的。

    他們會打你的,錯不了。

    ” “他想要幹什麼。

    ”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勒斯特說。

    “他興許是想到那邊人們打球的高地上去。

    你就在這兒坐下來玩你的吉姆生草吧。

    要是你想看什麼,就看看那些在河溝裡玩水的小孩。

    你怎麼就不能象别人那樣規規矩矩呢。

    ”我在河邊上坐了下來,人們在那兒洗衣服,青煙在往空中冒去。

     “你們大夥兒有沒有在這兒附近撿到一隻兩毛五的镚子兒。

    ”勒斯特說。

     “什麼镚子兒。

    ” “我今天早上在這兒的時候還有的。

    ”勒斯特說。

    “我不知在哪兒丢失了。

    是從我衣兜這個窟窿裡掉下去的。

    我要是找不到今兒晚上就沒法看演出了。

    ” “你的镚子兒又是從哪兒來的呢,小子。

    是白人不注意的時候從他們衣兜裡掏的吧。

    ” “是從該來的地方來的。

    ”勒斯特說。

    “那兒镚子兒有的是。

    不過我一定要找到我丢掉的那一隻。

    你們大夥兒撿到沒有。

    ” “我可沒時間來管镚子兒。

    我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呢。

    ” “你上這邊來。

    ”勒斯特說。

    “幫我來找找。

    ” “他就算看見了也認不出什麼是镚子兒吧。

    ” “有他幫着找總好一點。

    ”勒斯特說。

    “你們大夥兒今兒晚上都去看演出吧。

    ” “别跟我提演出不演出了。

    等我洗完這一大桶衣服,我會累得連胳膊都擡不起來了。

    ” “我敢說你準會去的。

    ”勒斯特說。

    “我也敢打賭你昨兒晚上準也是去了的。

    我敢說大帳篷剛一開門你們準就在那兒了。

    ” “就算沒有我,那兒的黑小子已經夠多的了。

    至少昨兒晚上是不少。

    ” “黑人的錢不也跟白人的錢一樣值錢嗎,是不是。

    ” “白人給黑小子們錢,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要來一個白人樂隊、反正會把錢都撈回去的。

    這樣一來,黑小子們為了多賺點錢,又得幹活了。

    ” “又沒人硬逼你去看演出。

    ” “暫時還沒有。

    我琢磨他們還沒想起這檔子事。

    ” “你幹嗎跟白人這麼過不去。

    ” “沒跟他們過不去。

    我走我的橋,讓他們走他們的路。

    我對這種演出根本沒興趣。

    ” “戲班子裡有一個人,能用一把鋸子拉出曲調來。

    就跟耍一把班卓琴似的。

    ” “你昨兒晚上去了。

    ”勒斯特說。

    “我今兒晚上想去。

    隻要我知道在哪兒丢的镚子兒就好了。

    ” “我看,你大概要把他帶去吧。

    ” “我。

    ”勒斯特說。

    “你以為隻要他一吼叫,我就非得也在那兒伺候他嗎。

    ” “他吼起來的時候,你拿他怎麼辦。

    ” “我拿鞭子抽他。

    ”勒斯特說。

    他坐在地上,把工裝褲的褲腿卷了起來。

    黑小子們都在河溝裡玩水。

     “你們誰撿到高爾夫球了嗎。

    ”勒斯特說。

     “你說話别這麼神氣活現。

    依我說你最好别讓你姥姥聽見你這樣說話。

    ” 勒斯特也下溝了,他們都在那裡玩水。

    他沿着河岸在水裡找東西。

     “我們早上到這兒來的時候還在身上呢。

    ”勒斯特說。

     “你大概是在哪兒丢失的。

    ” “就是從我衣兜的這個窟窿裡落下去的。

    ”勒斯特說。

    他們在河溝裡找來找去。

    接着他們突然全都站直身子,停住不找了,然後水花亂濺地在河溝裡搶奪起來。

    勒斯特搶到了手,大家都蹲在水裡,透過樹叢朝小山崗上望去。

     “他們在哪兒。

    ”勒斯特說。

     “還看不見呢。

    ” 勒斯特把那東西放進兜裡。

    他們從小山崗上下來了。

     “瞧見一隻球落到這兒來了嗎。

    ” “該是落到水裡去了。

    你們這幫小子有誰瞧見或是聽見了嗎。

    ” “沒聽見什麼落到水裡來呀。

    ”勒斯特說。

    “倒是聽見有一樣東西打在上面的那棵樹上。

    不知道滾到哪兒去了。

    ” 他們朝河溝裡看了看。

     “媽的。

    在溝邊好好找找。

    是朝這邊飛過來的。

    我明明看見的。

    ” 他們在溝邊找來找去。

    後來他們回到山崗上去了。

     “你拾到那隻球沒有。

    ”那孩子說。

     “我要球幹什麼。

    ”勒斯特說。

    “我可沒看見什麼球。

    ” 那孩子走進水裡。

    他往前走。

    他扭過頭來又看看勒斯特。

    他順着河溝往前走着。

     那個大人在山崗上喊了聲“開弟”。

    那孩子爬出河溝,朝山崗上走去。

     “瞧,你又哼哼起來了。

    ”勒斯特說。

    “别吵了。

    ” “他這會兒哼哼唧唧的幹什麼呀。

    ” “天知道為的是什麼。

    ”勒斯特說。

    “他無緣無故就這樣哼起來。

    都哼了整整一個上午了。

    也許是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吧,我想。

    ” “他多大了。

    ” “他都三十三了。

    ”勒斯特說。

    “到今天早上整整三十三歲了。

    ” “你是說,他象三歲小孩的樣子都有三十年了嗎。

    ” “我是聽我姥姥說的。

    ”勒斯特說。

    “我自己也不清楚。

    反正我們要在蛋糕上插三十三根蠟燭。

    蛋糕太小。

    都快插不下了。

    别吵了。

    回這邊來。

    ”他走過來抓住我的胳膊。

    “你這老傻子。

    ”他說。

    “你骨頭癢癢欠抽是嗎。

    ” “我看你才不敢抽他呢。

    ”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