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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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嘩與騷動》(1929)是福克納第一部成熟的作品,也是福克納心血花得最多,他自己最喜愛的一部作品。

    書名出自莎士比亞悲劇《麥克白》第五幕第五場麥克白的有名台詞:“人生如癡人說夢,充滿着喧嘩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

    ” 小說的故事發生在傑弗生鎮上的康普生家。

    這是一個曾經顯赫一時的望族,祖上出過一位州長、一位将軍。

    家中原來廣有田地,黑奴成群,如今隻剩下一幢破敗的宅子,黑傭人也隻剩下老婆婆迪爾西和她的小外孫勒斯特了。

    一家之長康普生先生是一九一二年病逝的。

    他在世時算是一個律師,但從不見他接洽業務,他整天醉醺醺,唠唠叨叨地發些憤世嫉俗的空論,把悲觀失摯的情緒傳染給大兒子昆丁。

    康普生太太自私冷酷,無病呻吟,總感到自己受氣吃虧,實際上是她在拖累、折磨全家人。

    她時時不忘南方大家閏秀的身分,以緻她僅僅成了一種“身分”的化身,而完全不具有作為母親與妻子應有的溫情。

    家中沒有一個人能從她那裡得到愛與溫暖。

    女兒凱蒂可以說是全書的中心,雖然沒有以她的觀點為中心的單獨的一章,但書中一切人物的所作所為都與她息息相關。

    物極必反,從古闆高傲、規矩極多的舊世家裡偏偏會出現浪蕩的子女。

    用一位外國批評家的話來說,是:“太多的責任導緻了不負責任。

    ”①凱蒂從“南方淑女”的規約下沖出來,走過了頭,成了一個輕佻放蕩的女子。

    她與男子幽會,有了身孕,不得不與另一男子結婚。

    婚後丈夫發現隐情,抛棄了她。

    她隻得把私生女(也叫昆丁)寄養在母親家,自己到大城市去闖蕩。

    哥哥昆丁和凱蒂兒時感情很好、作為沒落的莊園主階級的最後一代的代表者,一種沒落感始終追随着昆丁。

    這個“簪纓之家”的孓遺極其驕傲,極其敏感,卻又極其孱弱(精神上、肉體上都是如此)。

    他偏偏又過分重視妹妹的貞操,把它與門第的榮譽甚至自己生與死的問題聯系在一起。

    凱蒂的遭遇一下子使他失去了精神平衡。

    就在妹妹結婚一個多月後,他投河自盡了。

    對昆丁來說,“未來”是看不見的,“現在”則是模糊不清的一片混饨,隻有“過去”才是真實清晰的。

    昆丁本也想與妹妹“一起進地獄”,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與蔑視、鄙視他們的世界隔絕開來。

    這一點既然辦不到,他隻得采用結束自己生命的辦法,免得自己看到事态朝他不喜歡的方向發展。

    表面上他是為妹妹而死,實際上則是為家庭的沒有前途而亡。

    歸根結蒂,康普生一家的種種不幸都是莊園主祖先造孽的惡果。

    蓄奴制固然損害了黑奴,它也給奴隸主階級及其後裔種下了禍根。

     ①AnnMassa:AmericanLiteratureinContext,1900-1930。

    Methuen,1982,p192。

     傑生是凱蒂的大弟。

    他和昆丁相反,随着金錢勢力在南方上升,他已順應潮流,成為一個實利主義者,仇恨與絕望有時又使他成為一個沒有理性、不切實際的複仇狂與虐待狂。

    由于他一無資本,二無才幹,隻能在雜貨鋪裡做一個小夥計。

    昆丁對凱蒂的感情是愛,傑生對她的感情卻隻有恨。

    因為他認為凱蒂的行為使他失去了本應得到的銀行裡的職位。

    他恨凱蒂,也連帶着恨她的私生女小昆丁,恨關心凱蒂母女的黑女傭迪爾西。

    總之,他恨周圍的一切,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含有酸液,使人聽了感到發作并不值得,強忍下去又半天不舒服。

    除了錢,他什麼都不愛。

    連自己的情婦,也是戒備森嚴,僅僅看作是做買賣交易的對手。

    他毫無心肝,處處占人便宜,卻總是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他玩弄了一系列花招,把姐姐曆年寄來的贍養費據為己有,并從中吮吸複仇的喜悅。

    書中描寫得最令人難忘的一個細節,是康普生先生殡葬那天,凱蒂從外地趕回來,乘機想見親生女兒一面的那一段。

    凱蒂喪魂失魄地追趕載有小昆丁的馬車那一情景,感染力極強,使人認識到凱蒂盡管有種種不能令人滿意的行為,本質上還是一個善良的女子。

    而對比之下,傑生的形象愈益令人憎厭。

    另外,他用免費的招待券作弄黑小厮勒斯特,對外甥女小昆丁的扭打(不無色情動機的)與“教育”,也都是使人物性格顯得更加突出的精采的細節。

    傑生是福克納筆下最鮮明、突出的形象之一,作為惡人的典型,其鮮明飽滿,達到了莎士比亞筆下經典式惡人(如埃古、麥克白夫人)的地步。

    然而,對傑生的揭露,卻偏偏是通過傑生的自我表自與自我辯解來完成的。

    這正是福克納藝術功力深厚的表現。

    傑生和“斯諾普斯”三部曲中的弗萊姆·斯諾普斯一樣,都是資本主義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