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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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挂上了。

    我開始奇怪,明夜有這樣重要的工作放在她的面前,怎麼今天會有閑情别緻來要約我玩一夜呢?而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當然我也想到她也許有關于明天工作的話要吩咐我,但這在平常總是簡單地叫我去看她,或者叫我到什麼地方,而且也不會用這樣十足女性柔美的口吻來打電話的。

    &hellip&hellip 就在這疑慮之中,門開了,梅瀛子有出乎完全意外的打扮進來。

    她披一件男式的粗厚人字呢大衣,圍一條白羊毛圍巾,脫去大衣,是手織的常青粗毛線短衣,灰色的呢旗袍似乎就是去杭州時候穿的,沒有一點脂粉的痕迹。

    淡淡地發射着她特有的幽香,用一種活潑而幼稚的語氣對我說: &ldquo今夜我要你請客。

    &rdquo &ldquo是我第一次的光榮。

    &rdquo我說:&ldquo那麼你選一個地方。

    &rdquo &ldquo要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

    &rdquo &ldquo天下還有陽光未照到的地方?&rdquo &ldquo冷僻的小巷,幽暗的酒店,那裡會沒有一個人認識我,我也會不認識一個人。

    &rdquo &ldquo好的。

    &rdquo我說。

     六點鐘的時候,我伴她出來,門前停着她黑色的汽車,她叫我駕車,自己甯靜地坐在旁邊。

    我們在四馬路停車,我帶她到一條小弄堂裡叫源裕泰的酒店,進門時,我說: &ldquo第一次來這裡吧?&rdquo &ldquo是的。

    &rdquo &ldquo那麼是這裡的光榮還是你的光榮呢?&rdquo &ldquo一切的光榮都贈給你。

    &rdquo她說着隻是稚嫩地笑,有點鄉下氣,有點傻,不但在梅瀛子臉上我從未見到過,在我的周圍似乎也很少見到的。

    而梅瀛子竟笑得這樣真切與相象,但與她的談吐是多麼不相調和呢? 在四馬路上,我自然知道有比較輝煌的酒店可去,所以帶到這個潮濕肮髒的地方,是想讓這個華貴的女子有更深的刺激,同時我想到也許她有什麼吩咐我,這裡也比較合宜。

     四座的人不多,都是衣冠不整齊,舉止不檢點的人群。

    有一桌坐着三四個人,其中兩個後腦挂着帽子,大聲地談粗俗的性愛,後面是一個帶病的老者獨坐在角落裡微喟,他的後面有一桌空座,我就帶梅瀛子進去。

    我想這樣的空氣梅瀛子一定不習慣,我笑着說: &ldquo今天你可被我擺弄了。

    &rdquo &ldquo這是什麼意思?&rdquo &ldquo憑良心說,你習慣于這樣空氣麼?&rdquo &ldquo我覺得新鮮與有趣。

    &rdquo 這句話的确不是勉強。

    我叫了幾碗酒,她也很随便的喝起來,于是有非常風趣的談話與熱鬧的甜笑,她談了許多以前不談的事情,滔滔不絕地談她許多遊蹤所至的世界,那面的風俗人情,音樂歌曲服裝與生活,&hellip&hellip絕不提我們明天的計劃。

     六碗酒以後,我叫了兩碗面與一碟包子充我們的夜飯,于是她說: &ldquo夜裡請我到一個偏僻的舞場去麼?&rdquo &ldquo隻要你願意。

    &rdquo &ldquo今夜我需要新鮮的刺激。

    &rdquo她說 于是我又駕車到大世界後面的一個舞場裡,那面是噪雜的音樂與煩嚣的人群,但是梅瀛子竟興奮地同我狂舞,我倒想同她談明天的工作,但始終尋不到一個機會。

    夜慢慢深了,人還是很多,好幾次我提議到咖啡館去談一會,但都被梅瀛子否決,她似乎很有興趣似的在噪雜的音樂裡狂舞。

    她說: &ldquo今夜你不從我的興趣,也許會使你恒久的後悔。

    &rdquo 這句話的暗影是什麼呢?是明天的工作麼?我心尖顫動了一下,感到她在我的懷中是多麼嬌嫩的生命了。

    我不敢發問,也無從發問。

    我振作已倦的精神伴她在悶重的空氣裡旋轉。

     兩點鐘的時候,她要我駕車送她回槟納飯店,又叫我上樓到她的房裡去坐,我自然想到現在總該談談明夜的工作了。

    但是并不,她安祥而愉快地坐在沙發上,同我談酒店與舞場所見的種種,這樣平常的際遇,我奇怪,在她竟有這許多觀察與疑問。

    最後我實在耐不住了,我問: &ldquo那麼明天怎麼樣呢?&rdquo &ldquo應當是很熱鬧的叙會了。

    &rdquo她已經一點沒有剛才嬌憨的态度,而露出疲乏而感傷的神情